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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來看,這種希望近似於零。人們看見關山林閉上了眼睛,人們也閉上了眼睛。這是一次死亡的宣判,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死亡宣判的目睹者,如果他們無法逆轉這個宣判,就等於他們每個人都在死亡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人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關山林已經不在院長面前了,他已經回到了他妻子的病床前。他背對著他們,樣子極疲憊極蒼老,疲憊和蒼老得幾乎看不出任何生命的現象。他朝他們吃力地揮了揮手,他說,請你們出去,我要一個人守著她。
他就是那麼說的。
7 日落日出
這個冬天是那麼的漫長,漫長得近似於無期。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暖氣流遲遲不肯光顧中國內陸的這片水鄉澤國,而西伯利亞的冷氣流卻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它像一個所向披靡的指揮官一樣,每天都派遣出若干個軍團揮師南下,所到之處,燒殺掠奪,無惡不為。冬天是一個專橫跋扈的侵略者,侵略的結果是它的佔領區萬木凋零、生命稀匿、天地僵滯。也許還有一個奇蹟,這個奇蹟就是等待春天。可等待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一切都顯得那麼虛渺和無望,讓人懷疑,大自然把春天安置在冬天之後,是不是專門安排了一場強存弱汰的肅殺,而只讓極少數的生命在春天裡得以延續?如果是這樣的話,等待無疑是一處地獄。
在春天到來之前,關山林每天都要從西山他的家裡走出來,透過公路,走向醫院。院方專門為烏雲安排有負責醫生和值班護理員,監護方面的事,其實用不著他插手,他也插不上手,但他每天都要到醫院去一趟,在烏雲的病床前坐一會兒,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關山林在那一段時間裡衰老得非常可怕,他的牙齒在進冬前還能嚼啃沒煮爛的雞腿,現在卻飛快地脫落掉;他的臉頰深凹下去,顯得顴骨高聳,下頦削尖;他的背駝了,胸窩了,腰塌了,腿硬了,一頭銀髮雪染一般,面板乾巴巴的毫無光澤。有人看見他往住院部的樓上邁步時,因為抬不動腿,差一點兒被樓梯絆倒,還有人看見他在推開監護室的門時手有些發抖。富有經驗的院長知道,這是老年痴呆症的先兆。
院方無法阻止關山林朝拜似的固執和虔誠,你不能把一個八十五歲的老人擋在他植物人妻子躺著的那間監護室外,他們共同生活了半個世紀,你沒有這種權利。況且,院方正在為烏雲新的病兆發愁——烏雲的肺心病因呼吸方式的改變而出現不適應的惡化趨勢,外科主任已兩次向院長提出要為患者做開胸手術,切除已完全壞死的右半肺了。醫院面對著這樣的困境,還能對那個孱弱的老人說些什麼呢?在春天到來之前關山林就這麼每天準時出現在醫院裡。說準時出現,是因為白班早上查房時,值班醫生推開監護室的門,一準能我見怔怔地坐在那裡的關山林,到中午的時候,他就會一句話不說地從那裡離去。接替他的是朱媽。在整個下午和晚上這段時間裡,關山林都待在他的書房裡。但他不讀書。他已經不讀書了。自從烏雲成為植物人後,準確地說,自從烏雲給他念過美軍在B——29和艦炮的狂轟濫炸下從一百多條運輸艦上涉過淺灘跳上塞班島那一段戰史後,他就再也沒有接觸過書。成堆成堆的書被晾在書房的各個角落裡,而他與書的戰爭被定格在久攻不下的塞班島收復戰上。關山林就那麼坐在書房裡,坐在那把用川東的楠竹烤編而成的竹製椅子中,從中午坐到晚上,再從晚上坐到子夜,這麼長時間的靜坐,如果有思維,一百個哲人都能產生了。人們當然不可能知道坐在那裡的關山林到底做過一些什麼樣的思考,但肯定是有思考的,這一點兒誰也不會懷疑,否則他就不會在整個冬天裡一句話也不說,除了每天準時去另一個地方靜坐半天之外一件事也不做了。
春節是春天總攻前的試探性戰役,這場戰役更具有一種攻心戰性質。這個春節湘陽一家沒有回洪湖過年。湘陽很忙。湘陽果然心想事成,得到了他所希望得到的那把廳長的交椅,而且據說在常委會上他幾乎是全票透過,由此他成為全省最年輕的正廳級幹部。湘陽要在春節期間對支援過他、幫助過他、提攜過他的同志表示盛情的感謝,同時也要對阻礙過他、反對過他、敵視過他的同志表示同樣盛情的感謝,他把整個春節期間的每一分鐘都安排得滿滿的。辜紅打過電話來,邀請公公、婆婆和朱媽去省城過年,辜紅說他們預備下的年貨是有史以來最富足的,他們全家應該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度過一個有紀念意義的春節。關山林在聽完兒媳婦那番真情的邀請後只說了一句,你們自己過吧,就把電話掛上了。
大年三十和初一早上湘月都從英國打來電話,給爸爸媽媽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