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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同事和部下,讓他們不發出任何聲響,別驚動了屋裡的那一對老人。
那個老人,白髮蒼蒼的老人,用他那一雙飽經滄桑的手捉住他妻子的手,他輕輕地充滿深情地撫摸著它。他說,3月快到了,還有幾天就是3月了。還記得那個日子嗎?3月1日,是京陽的祭日,是我們兒子的祭日。我們的兒子,記得嗎?每年你都要去西山上燒紙。你瞞著我,偷偷地去。你怕我說你,你不告訴我。可去年我也去了。我沒有說你,沒有吧?我一句也沒有說。我不是也去了嗎?今年我還要去,去給兒子燒紙。那些紙你是從哪兒弄來的?它們真的能送到那邊嗎?管它呢。我們去,我們,我和你。我們倆,沒有別人。我們互相挽著。你拿著紙,我不習慣那個,我還是有點兒忌諱。但我不忌諱你挽著我。我原來諱忌,現在不了。現在你不挽不行,你不挽,我這兩條老腿怎麼走?我怎麼爬那麼遠的山路?所以你要挽著我。你挽著我才覺得踏實。我也挽著你。你的腿的毛病比我還厲害。你哪裡是腿,簡直是用一截截骨頭壘起來的,沒我挽著,我看你能爬那麼高的山?你不能。沒我你不能。沒你我也不能。但我們倆互相挽著,就能了,就能爬了。我們爬。一二,一二,一二。我們去給京陽燒紙。京陽後面還有路陽。記得路陽的日子嗎?11月2日,3月,4月,5月,6月,7月,8月,9月,10月,然後就是11月。我們也去西山,也去給路陽燒紙。你挽著我,你不挽不行,你不去更不行,你得去。
門外的人,院長、書記、主任、護理員,他們都聽到了那個老人的話,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在說給他的妻子聽,說給他植物人的妻子聽。但他們都聽著,他們不出聲,是出不了聲,他們被一種莊嚴的情感所懾服了,他們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妻子也是個老人,他的妻子躺在那裡,渾身插滿了管子,像是縛在一張網裡似的。但是,她仍然很美,那蒼白的臉上浮現著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聖潔。她的雙眼緊閉,她幹嘛不說話呢?他不是在對她說話嗎?他說了那麼久,那麼多,難道他說的這一切她都不在乎嗎?他有些煩躁了,那個老人,他們已經看出了他的煩躁。
他說,你別這樣,你別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聽見了,我知道你聽見了。你聽見了就是不想開口。你躺在那裡不動,你懶!告訴你我知道這些。我知道你很累,你想睡。但是我不允許,我就是不允許。你以為你這麼一閉眼就萬事大吉了?就什麼都不管了?你想得倒美。你休想。你的事還沒完。你別想得那麼便宜,你想甩手就走。你走了,誰來給我念書?你想讓我自己念?讓我把眼睛念瞎?讓我成一個瞎子?你想這樣?想也不成。我不同意,我不批准!我不批准你還得給我念。我們唸的哪一本書?是《太平洋戰爭》吧?我們唸到哪一段來著?哦,對了,是塞班島那一段。這一段你念得不錯。你念得不錯我就表揚你。以後我還要表揚。但你要不念可不行。我沒有同意不念你就得往下念。聽著,你聽好了,我——不——同——意。所以,你還得念。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煩躁,有些語無倫次。他肯定不適應這樣說話。也許這是他第一次說這麼多,對她,對他的妻子。這一輩子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說過。但是她卻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根本就沒有理會他。他說的一切她都沒有聽進去。他突然把她的手甩開了,她的手在床單上無力地耷拉了一下。這個動作令門外的人大吃一驚。他們不知道他要於什麼,他們的心一下子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們看見那個老人從床邊猛地站了起來,神色激動,在監護室裡走動著,雙手叉腰轉著圈,然後他在病床前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氣呼呼地看著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她,大聲地說,你要幹什麼?你究竟要幹什麼?我說了這麼多,我把話都說給你聽了,你還要怎麼樣?要我求你嗎?要我給你跪下嗎?你是不是這麼想的?你要這麼想就錯了!大錯特錯了!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不就是被車撞了一下嗎?車撞了就值得這樣嗎?過去,戰爭年代,我們什麼沒有經歷過?我們什麼都經歷過了。我們苦了,累了,餓了,凍了,委屈了,冤屈了,被大刀砍倒了,被槍炮炸倒了,我們怕過什麼?我們怕過嗎?我們什麼也沒怕過!打倒了我們再爬起來!我們仍然是英雄好漢!可你只是被車撞了一下,居然就躺倒不動。你算什麼?你算什麼英雄好漢?你算什麼革命者?要我說,你是想偷懶!你是想逃避!你是要做叛徒!
門外有人在啜泣,是那個年輕、漂亮、多愁善感的、愛讀張愛玲小說的女護理員。其他的人眼圈都紅了,他們覺得他太過份了。那個老人,那個白髮蒼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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