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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子彈飛 序 冷板凳會緣起(1)
不弟秀才
不負十年寒窗苦讀,我終於贏得一個“洋翰林”的尊號,在一所國立大學的中文系畢業了。當我穿上黑袈裟樣的學士服,戴上吊須絛的學士方帽,走上臺去,從我們的校長手裡領來一張金光燦爛的畢業證書,真是趾高氣揚、得意忘形,以為從此以後,擺在我面前的就是青雲直路、鵬程萬里了。我雖說不能如理工科的學士那樣出去“立行”,貢獻出振興實業、濟世救窮的良策;也不能如政法科的學士那樣出去“立德”,站在廟堂之上,貢獻出治國平天下的大計;我是文科學士,總可以出去“立言”,忝列名流,揮如椽的大筆,為匡正世道人心,主持公理正義說話吧!至少可以著書立說,藏之名山,傳諸後世吧!
我越想越得意。我捧著那張金字畢業證書,以為是捧著一隻金飯碗,揚揚得意地走出校門,走進社會,等待著別人給我奉獻牛奶、麵包和榮譽。誰知竟應了在大學裡早已聽說卻總不肯相信的話:“畢業即失業!”我四處奔走了幾個月,風裡來雨裡去,看了不少的馬臉,捱了不少的白眼,說了幾大籮好話,天地之大,竟然找不到一個我落腳的地方。還談得上什麼大展抱負,立言立行?還說得上什麼著書立說,傳之後世?
我也曾經在街上碰到過幾個同學,都是那麼西裝筆挺,油頭粉面,出入於大機關、大公司之門。問起來,他們或是在大學上的經濟系,學會了陶朱之術,會做生意買賣;或是在大學上的政治系,學會了蘇秦、張儀那套舌辯之術,專會給人出謀劃策、打爛條兒。他們問起我學的專業,知道我不過是一個“書蠹”,只夠到三家村去做個老學究,連去當個舞文弄墨的刀筆吏,當個師爺也不夠格。他們對我叫一聲愛莫能助,便揮手告別了。我還是每天在街上奔走,真是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有一天,我忽然在街上碰到一個學化工的同學,在那裡擺了一個地攤,賣些雪花膏、香粉、髮油之類的化妝品。他雖然在求業的競爭中失敗了,卻還能靠自己的一點手藝,做個小本買賣餬口。他談起來雖不免有幾分傷感,我卻羨慕他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比那些低三下四、向人乞討生活的人還高尚些。可惜我連這點本事也沒有。不過這卻激發了我的靈感。難道我不可以在街上也擺一個攤子?雖說我不會測字算命,但是替人寫家信,寫狀子,寫請帖、對聯、喜幛、訃告、祭文以及買賣的文書關約,總可以的吧?實在沒有辦法了,我看測字、算命那一套騙人的玩意兒,也不是不可以無師自通的。
於是我去買了一本《應用文大全》和《萬事不求人》來,仔細研讀。我找一個不太熱鬧也不太冷僻的街頭巷尾,擺好桌子、板凳,立好遮陽傘,擺開文房四寶,開張營業。我並不感到可羞,甚至有幾分自豪,我到底自食其力,不去朱門乞討殘湯冷飯了。
可是有一天,大學裡中文系一位教授,我的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在街頭髮現了我,他說他沒有想到大學裡的高才生,竟然落到這麼斯文掃地的境地。於是他熱心地把我介紹給他的一個朋友,一位新放外縣去的縣太爺,跟他去在他的衙門裡做一名文書科員。
我到了那個縣衙門,隨即去上班辦公。過了幾天,我就發現,其實無公可辦。縣太爺根本不來辦公,科長們也很少露面,於是科員們便樂得喝茶、看報、擺龍門陣過日子,倒也自在。科員中大半是四五十歲年紀的人,也有年逾花甲的。至於風華正茂、年富力強、三十歲上下的人實在不多,要說才二十歲出頭的恐怕只有我一個人了。有一個科員開玩笑說:“我們這裡可以算是三代同堂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讓子彈飛 序 冷板凳會緣起(2)
最老的科員姓李,看他那鬚眉皆白的樣子,大概年近古稀了吧!大家都尊敬他,叫他一聲李老。他自己卻老是自稱科員,老說“我李科員”怎樣怎樣,倒好像這是一個值得他誇耀的什麼官銜一樣。他是我們這個衙門裡資格最老的科員,他自己卻說是這個衙門裡最沒有出息的科員。他說他在這種衙門裡坐冷板凳已經坐了幾十年了,朝代都換了幾個,別的科員能高升的都高升了,能找到別的有出息的活路的也幹別的去了,唯獨他還是當他的科員,死守著他的辦公桌,靠他說的“硯耕”,過了幾十年不算不太平也不算很太平的日子。
他的科員當久了,就像產生了一種“職業優越感”似的,向我們大講科員之重要和當科員之舒服。他說:“科員對於任何一個衙門都是不可缺少的,就像那車子一樣,沒有輪子,就玩不轉了。或者說像老爺們坐的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