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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看見她當婢女——你說說,一個小女孩自個跑出去能有什麼活路——”
張裁縫的話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半,驀然想起眼前這個打聽訊息的旅客也是一個女子,連忙頓住了話語。然後有些驚疑的悄悄打量來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個漂亮女孩子的時候,看見旅客美麗的眼睛裡滾落出了一串的淚珠。那個佩著劍的厲害女子,就這樣忽然掩著面哭了起來。
她忽然明白了當日母親為什麼要打她、為什麼要讓她滾出去——驚懼交加的母親,已經感覺到了那個人投注在年幼女兒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儘快讓女兒脫離危險——
“賤!給我滾出去!”
在她恨著母親、逃離永陽坊時,母親為了保護她、而承擔了殺人的罪名。
在她懷著絕技,在江湖中飄蕩時,母親卻一直被關在這個陰暗潮溼的地牢裡。
而在她因為悔恨而回去找母親的時候,母親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再也回不到從前。
安葬完母親以後,她加入了聽雪樓,改名字為“紅塵”。 在十丈軟紅裡面奔走了那麼久,卻彷彿跑不出昨日那個黃土坊。十年了,回頭乍一看,在人群中走過,居然連一些些的人氣都沒有沾上,仍然是飄搖無依。
如今名動江湖了,有人懼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個時候,至少還有母親是真正關懷她的。
她來到聽雪樓,並且穩定了下來——那是因為靖姑娘——那個曾經用一句話點破了她心中魔障的人。如果不是緋衣女子那樣冷靜而犀利的話語,她或許連和母親最後的一面都來不及見到。
聽雪樓裡的每一個人都敬畏靖姑娘,甚至連樓主都對她相當敬重。而那個緋衣女子面紗下的眼睛,從來也都是冷如冰雪。她知道,靖姑娘的童年,只怕比自己更加慘烈。
然而,只有她想過,靖姑娘的內心某處,一定有一個柔軟而善感的地方——要不然,她又怎能明白母親當年的心境。
“靖姑娘……”紅塵恍惚笑了一笑,想伸手拉住那個緋衣女子的手,告訴她,自己一直是多麼的感激她,同時,也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為什麼對於旁人的內心能一眼看到底的她,對於自己的內心卻一直都無法正視?
然而,神智又在一點點的消失。
“紫竹調……紫竹調……”在恍惚中,她只是下意識的喃喃自語,母親哼唱的旋律縈繞在耳邊,一重又一重。阿靖握著她漸漸冰冷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著頭,對一直守在病榻旁邊的碧落道:“請你將那曲子彈給她聽,好麼?”
聽雪樓女領主的話,第一次那樣的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的祈求之意。
碧落微微一怔,卻沒有立刻回答,彷彿在掙扎著。許久許久,他不再說話,只是低下了頭,靜靜坐到了案後,擺開了古琴。
在指尖碰到弦的時刻,他發覺自己心中似乎有什麼屏障在片片破碎——曾經,他在內心發過誓,只為那個人彈奏這首曲子而已……如今他終於明白,世事,從來沒有絕對。
就像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人能不顧性命的也要他活下去一般。
柔和的曲調從他手指底下滲出,慢慢擴散,碧落的思緒也慢慢延展開來……那樣的細雨,那樣的笑靨,那樣的往日……
忽然間,他的手指震了一下:寂靜的房間裡面,居然有人輕輕的唱起了那首歌謠。
拉著垂死的人的手,阿靖俯下了身,輕輕用手指理順紅塵的頭髮,一邊低低的和著碧落的琴聲、哼起了那首《紫竹調》。沒有人聽過靖姑娘唱歌、甚至沒有人想象過、這個平日冷漠的女子居然還會這樣歌唱,然而,碧落卻真真切切的聽見了。
那一瞬間,他一向冷靜穩定的手指頓在了弦上,微微顫抖——
“靖姑娘,請用這個給紅塵治傷罷。”他起身推開琴,走到了緋衣女子身前,從懷中拿出一隻玉匣遞給了她,然後轉身就走。
阿靖開啟了那個白玉匣子,即使冷靜如她、竟然忍不住低低驚呼了一聲:
一朵淺碧色的花,在匣中凝固的怒放。
躑躅花。
竟然是碧落視為生命的那朵躑躅花?!……
碧落走出門去,生怕自己一回頭,便會改變主意。
那一朵花,就讓它永遠的綻放在自己的夢裡吧!
小妗、小妗……蒼茫海里的躑躅花已經開了一年又一年,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可是你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