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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了?”
“我懷孕了。”彩雲又說。
我一把抱住了彩雲,這個動作可能過於突然,使得彩雲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呻吟,不過我聽得出來,她的呻吟是幸福的呻吟。我喜悅得把彩雲的頭緊緊地擁在懷裡,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心裡滾過一陣難言的酸楚。我在心裡對自己說:“梅仍,你終於要當爹了。”
彩雲在我的淚水中也流下了眼淚,我們的淚水交織在一起,很快就弄溼了老槐的舊棉襖。我們就這樣哭了好一會兒,哭得彼此都累了才止住。不哭了後彩雲對我說:“少爺,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如果說以前我還抱有對現實的憤恨和對未來的僥倖的話,從彩雲的這句話開始,我才真正意識到一切都變了。彩雲的話,讓我嗅到了某種生活行將腐朽的氣息。我摸著彩雲的頭,對著夜空想了好一會了,最後說:“別讓孩子姓梅了,梅家的運道到頭了。”
梅鎮要槍斃人了。那還是彩雲告訴我的。
有天晚上彩雲來到破窯,說:“解放軍現在要處理惡霸地主了。”
我捧著彩雲帶來的麵條邊吃邊問:“誰是惡霸?”彩雲回答了鹿少爺侯掌櫃郭少爺賈老闆等一串名字後,吞吞吐吐地說:“還有少爺你。”
我端面條的手僵住了,我想不通我怎麼就成了惡霸,我說:“我既沒有惡也沒有霸,憑什麼說我惡霸?”也許是我的聲音太大了,彩雲連忙捂住了我油汪汪的嘴。
我掙脫了彩雲的手,繼續說:“鹿老爺過去當過漢奸狗腿子,侯掌櫃打死過好幾個小工,郭少爺更是個混帳王八蛋,到處沾花惹草,他們都該死,可是我沒有,我什麼壞事都沒幹過。”
彩雲誠實地說:“他們說少爺你,你是地主剝削分子。”
我不明白地主剝削分子的具體意思,我知道彩雲也不會很明白,所以就沒再問。可是彩雲卻接下來告訴了我一個讓我恐懼的訊息,她說:“鹿老爺他們就要被槍斃了,明天就斃。”
我默默地吃完了麵條,然後說:“斃就斃吧,都斃了才清淨。”
槍斃梅堡的地主惡霸那一天秋高氣爽,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梅堡的街道剛被打掃處理過,乾乾淨淨,坑窪的地方被填上了石灰,以前烏七八糟的牆壁也被刷過,光鮮得像是剛過門的小媳婦的臉,樹上和牆上都貼滿了紅紅綠綠的條幅。
很顯然,這一切都是為了地主惡霸剝削階級們遊街所做的準備。
梅堡要槍斃地主惡霸反革命了,史無前例。
我在破窯裡聽到了來自鎮裡的喧譁聲,雖然遙遠但卻並不模糊,尤其是那震天動地的呼喊聲,每一次都沉重而且準確地撞擊在我的心坎上,撞得我搖搖欲墜汗流不止。我用老槐的棉襖捂住耳朵,卻捂不住滿天而來的嘈雜聲。中午過後,喊聲平息了,後來我就看到一輛卡車駛出梅堡街道,後面跟著許多人,他們手裡舉著紅色小旗,爭先恐後地想跟上卡車。我注意到了那輛綠色的軍用卡車,第一個就看到了我們梅堡的郭少爺,雖然他腦袋窩在胸前,被兩個戴紅袖章的人押著胳膊,可是我還是能遠距離認出他,因為他還穿著那身耀眼的西裝。在我們梅堡,只有郭少爺一個人穿西裝。郭少爺的西裝料子真好,在秋天的陽光下閃閃發亮。與此同時我還在卡車上搜尋著茹慧的身影,我想我是惡霸剝削分子,如今我逃跑了,他們也許會讓茹慧替我頂罪。不過我最終沒有看到茹慧,卡車上一個女人也沒有。
卡車沿著大路,朝村西的亂葬崗開去,這是個危險訊號,這說明郭少爺他們就要在那裡被槍斃了。遠處的小樹林裡,兩隻烏鴉“嘎”一聲叫著飛上了天,在空中喜悅地彼此致意。
後來我就聽到槍響,我憋著氣數槍聲,總共有九槍。我咬著牙齒盼著第十聲槍響,可是接下來卻是死一般的沉寂,我最終沒有等到一個圓滿的數字。也許他們槍斃了九個人,也許比九個少,總有人要挨好幾槍才能死。
我頹然地癱坐在荒草叢裡,有種死裡逃生大難不死的激動和慌張,我想,要是今天我和他們一起被拉上刑場的話,那槍聲數一定會是圓滿的十聲。是我讓今天的槍聲變得只有九聲的,從而使之充滿了某種缺憾。後來我縮在破窯深處使勁想,為什麼是九,而不是十?這兩個數字之間無疑有一個陷阱,一個圈套,等候著最後的獵物降臨,從而使它們最終歸於圓滿。
大家族 第四章(11)
荒草掩飾不住我的恐懼,我後來感覺到冰涼,一摸褲襠,才知道那裡已經溼透了。
後來我知道在槍斃這些人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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