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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對臥房,我母親正在為她的丈夫繡一隻鞋墊,她繡的是粉色荷花。多年來我父親的鞋墊一直是我母親自己納出來的。
我的父親安安靜靜地度過了他死後的第一個白晝,沒有人敢去打擾他,因為他曾經定有規矩,睡覺時不准誰去打擾,不管什麼事也不行,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打攪人睡覺。他經常教訓我母親:“腦子裡的瞌睡蟲就和肚子裡的屁一樣,不放完怎麼行?有害身體健康,你懂不懂這個道理?”我母親偶爾會說:“睡懶覺還有理了。”我爹這時卻總是已經轉過身子睡著了,呼嚕聲震天響。
吃晚飯時有丫鬟來請父親。我母親對丫鬟說:
“少爺還在睡覺。”
丫鬟說:“老爺讓我來的。”
很顯然這叫我母親有些為難,我母親出身於一個破落的書香門第,她懂得些父母之命不可違的道理,同時也知道丈夫的話不能不聽,她回頭看了看寂靜的臥房,她看到窗紙上的光線正在逐漸變淡,一個幽暗的黑夜正在降臨。
我母親不得不起身,往臥房走去。
我記得我母親總共在臥房出出進進了三次,她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去打斷我父親的睡眠,直到最後看到我奶奶走來,她才咬咬牙下定了決心。
我奶奶站在臥房的窗戶前小聲埋怨自己的兒子:
“該吃飯了,越來越不像話。”
我母親第四次走出臥房,她的臉上帶著膽怯和愧疚,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奶奶面前,我奶奶沒好氣地說:
“他還沒起來嗎?”
“我喊不起來。”我母親說。我母親一定很膽怯,她的聲音又細又小,以至於我奶奶不得不把頭靠攏過去說:“起來了嗎?怎麼還不起來?做什麼事情那麼勞累。”
我母親捋了捋前額的髮絲,越發侷促,臉紅到了耳朵跟。
我父親活著的最後幾年,除了我那癱瘓在床的爺爺,梅家上上下下十幾口人都很怕他。不去賭場的時候,他手裡經常拿著一支皮鞭,滿院子找人和他去騎馬,被選中的下人不敢違抗,只得放下手裡的活,到馬棚去牽馬。
我們梅家的老長工老槐指著馬棚最裡面的紅色母馬說:“牽它吧,他跑得穩。好好看著少爺,別讓他摔著。”
我父親不喜歡那匹紅色母馬,他生氣地給了牽馬的下人一鞭子:“你以為我是老得沒牙的娘們嗎?老子要那匹黑馬。”他嫌棄紅馬老了,跑不快。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大家族 第一章(6)
其實,陪我父親騎馬的下人並沒有跨上馬背的資格,我父親只讓他牽馬,把馬牽到村外的桐樹林旁,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我父親騎在賓士如飛的快馬上,快樂無比,他先是繞著田間的小路跑了一番,趾高氣揚地向下人揮動著皮鞭,陪他騎馬的人站在路邊,奉承般地也向他揮揮手。於是我父親就說:“你先回去吧,我再玩一會。”看見下人不走,他不高興地揮舞著鞭子說:“叫你回去就回去,小心老子收拾你。”然後就一溜煙向南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無邊的田野盡頭。
下人獨自回到馬棚,正在抽旱菸的老槐看見他,不動聲色地問:“馬呢?”
“在少爺屁股下跑呢。”下人回答說。
老槐便在馬槽上敲敲菸嘴,說:“跑個屁,怕是這會兒已經到牲口販子手裡了。”
下人嘆了口氣,無聲無息地走了,他們都知道,那匹被父親騎出去的黑馬再也回不來了,我父親把它賣了。
我父親是個烏龜王八蛋,他用這種方法賣掉了不少好馬,賣馬的錢全部輸在了賭場,到後來,我們梅家馬棚裡的馬越來越少,到父親死去那年,已經只剩下三匹了,其中還包括那匹被父親瞧不上眼的紅色母馬。
這一切都發生在我爺爺眼皮底下,我很奇怪我爺爺為什麼不出來制止,雖然說他癱瘓在床,可是他耳朵是好的,下人的報告和馬出大門的蹄聲他是聽得見的,可是他不出門,他閉著眼睛和我說話,說他那些棉花經。我真不明白他的棉花經有什麼好說的,全都是些陳詞濫調,我聽了很多遍的東西。
後來我才明白,我爺爺那叫無為而治,那是一個管理者的最高境界,該來的會來,該去的也一定會去,根本不必著急。那點馬算什麼,僅僅只是馬而已嘛,我爺爺要的是我們整個梅氏家族的時來運轉。
事實證明我爺爺是對的,果然,梅家的馬還沒有被賣完,那賣馬的烏龜王八蛋敗家子卻死了。
我父親原本是一個本分的男人,後來怎麼會迷上賭博的呢?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