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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內務府一位舊人後來告訴我,在我結婚時,內務府曾叫我的大總管(剛代替張謙和升上來的)阮進壽敲了一筆。因為我事先規定了婚費數目,不得超過三十六萬元,內務府按照這個數目在分配了實用額之後,可以分贈太監的,數目不多,因此在大總管這裡沒透過,事情僵住了。堂郎中鍾凱為此親自到阮進壽住的地方,左一個阮老爺,右一個阮老爺,央求了半天,阮進壽也沒答應,最後還是按阮進壽的開價辦事,才算過了關。那位朋友當時是在場人,他過於年輕,又剛去“學習”不久,許多行話聽不懂,所以阮進壽得到了多少外快,他沒有弄清楚。
不過我相信,像張謙和和阮進壽這些“老爺”,比起小德張來,在各方面都差得很遠。我在天津時,小德張也住在天津。他在英租界有一座豪華的大樓,有幾個姨太太和一大群奴僕伺候他,威風不下於一個軍閥。據說一個姨太太因為受不住他的虐待,逃到英國巡捕房請求保護。小德張錢能通神,巡捕房不但沒有保護那個女人,反而給送回了閻王殿,結果竟被小德張活活打死。那女人死後,也沒有人敢動他一下。
我的前半生……六 我的乳母
六 我的乳母
梁鼎芬給我寫的“起居注”中,有一段“宣統九年正月十六日”的紀事:
上常笞太監,近以小過前後答十七名,臣陳寶琛等諫,不從。
這就是說,在到我七週歲的時候,責打太監已成家常便飯,我的冷酷無情、慣發威風的性格已經形成,勸也勸不過來了。
我每逢發脾氣,不高興的時候,太監就要遭殃:如果我忽然高興,想開心取樂的時候,太監也可能要倒楣。我在童年,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嗜好,除了玩駱駝、喂螞蟻、養蚯蚓、看狗牛打架之外,更大的樂趣是惡作劇。早在我懂得利用敬事房打人之前,不少太監們已吃過我惡作劇的苦頭。有一次,大約是八九歲的時候,我對那些百依百順的太監們忽然異想天開,要試一試他們是否真的對“聖天子”聽話。我挑出一個太監,指著地上一塊髒東西對他說:“你給我吃下去!”他真的趴在地上吃下去了。
有一次我玩救火用的唧筒,噴水取樂。正玩著,前面走過來了一個年老的太監,我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把龍頭衝著他噴去。這老太監蹲在那裡不敢跑開,竟給冷水激死過去。後來經過一陣搶救,才把他救活過來。
在人們的多方逢迎和百般依順的情形下,養成了我的以虐待別人來取樂的惡習。師傅們諫勸過我,給我講過仁恕之道,但是承認我的權威,給我這種權威教育的也正是他們。不管他們用了多少歷史上的英主聖君的故事來教育我,說來說去我還是個“與凡人殊”的皇帝。所以他們的勸導並沒有多大效力。
在宮中惟一能阻止我惡作劇行為的,是我的乳母王焦氏。她就是我在西太后面前哭喊著找的那位嫫嫫。她一個字不識,不會講什麼“仁恕之道”和歷史上的英主聖君故事,但當她勸我的時候,我卻覺得她的話是不好違拗的。
有一次,有個會玩木偶戲的太監,給我表演了一場木偶戲。我看得很開心,決心賞他一塊雞蛋糕吃。這時我的惡作劇的興趣又來了,決定捉弄他一下。我把練功夫的鐵砂袋撕開,掏出一些鐵砂子,藏在蛋糕裡。我的乳母看見了,就問我:“老爺子,那裡頭放砂子可叫人怎麼吃呀?”“我要看看他咬蛋糕是什麼模樣。”“那不崩了牙嗎?崩了牙就吃不了東西。人不吃東西可不行呵!”我想,這話也對,可是我不能取樂了,我說:“我要看他崩牙的模樣,就看這一口吧!”乳母說:“那就換上綠豆,咬綠豆也挺逗樂的。”於是那位玩木偶的太監才免了一次災難。
又有一次,我玩氣槍,用鉛彈向太監的窗戶打,看著窗戶紙打出一個個小洞,覺得很好玩。不知是誰,去搬了救兵——乳母來了。
“老爺子,屋裡有人哪!往屋裡打,這要傷了人哪!”
我這才想起了屋裡有人,人是會被打傷的。
只有乳母告訴過我,別人和我同樣是人。不但我有牙,別人也有牙,不但我的牙不能咬鐵砂,別人也不能咬,不但我要吃飯,別人也同樣不吃飯要餓肚子,別人也有感覺,別人的皮肉被鉛彈打了會一樣的痛。這些用不著講的常識,我並非不懂,但在那樣的環境裡,我是不容易想到這些的,因為我根本就想不起別人,更不會把自己和別人相提並論,別人在我心裡,只不過是“奴才”、“庶民”。我在宮裡從小長到大,只有乳母在的時候,才由於她的樸素的言語,使我想到過別人同我一樣是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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