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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四年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七時,我向芳澤公使夫婦辭行。我們照了相,我向他們表示了謝意,他們祝我一路平安,然後由池部和便衣日警們陪著,出了日本公使館的後門,步行到了北京前門車站。我在火車上找到了羅振玉父子。火車在行進的一路上,每逢到站停車,就上來幾個穿黑便衣的日本警察和特務,車到了天津,車廂裡大半都被這樣的人佔滿了。日本駐天津總領事吉田茂和駐屯軍的軍官士兵們,大約有幾十名,把我接下了車。
第三天,《順天時報》上便出現了日本公使館的宣告:
本公使館滯在中之前清宣統皇帝,於二十三日夜,突然向天津出發,
本館即於二十四日午後,將此旨通知段執政及外交總長,備作參考。原宣
統皇帝懷有離京之意,早為執政之政府所熟知,而無何等干涉之意,又為
本館所瞭解,但豫想迄實行之日,當尚有多少時日,不意今竟急遽離開北
京,想因昨今一二新聞,頻載不穩之記事,致促其行雲雲。
我的前半生……一 羅振玉的努力
一 羅振玉的努力
到了天津,才知道並不像羅振玉所說的那樣,“住處準備妥當”,因此我先在大和旅館住了一天。次日婉容、文繡和日本使館裡的那一套人馬都來了,才一同搬進匆忙佈置起來的張園。
張園是一座佔地約有二十畝的園子,中間有一座天津人稱之為八樓八底的樓房。這是前清駐武昌第八鎮統制張彪做遊藝場用的地方。武昌起義時,張彪嚇得連官印也不要了,帶著他的金銀財寶和家眷溜到天津,在日本租界裡當了寓公。我剛住進了張園,這位前清的“名將”,堅決不收房錢,每天清晨都要帶著一把掃帚,親自來給我掃院子,大概是表示自己一貫矢忠之意。後來不知是經誰的勸阻,他才丟下那把掃帚。我在這裡住了五年。後來張彪死了,他的兒子拿出房東的面孔要房租,我也嫌他的房子不好,於是又搬到了陸宗輿的“靜園”。
我到天津來的目的原是為了出洋,結果卻一連住了七年。這是我在各派遺老、各種主意之間搖擺的七年。這時,王公們對我的左右力量,早已大為減弱;我父親起初不大來天津,後來雖然常來(住在我原先買的英租界戈登路的房子裡),對我也不發生什麼作用。在這期間,莊士敦老師離開了我,又到威海衛當專員去了。威海衛被中國政府收回後,一九二六年他與北洋政府辦理庚款問題時,到天津和我見過一次面。他曾為我奔走於吳佩孚等人之間,毫無結果。後來他回英國接受爵士爵位,做了倫敦大學的漢學教授兼英國外交部顧問。這七年間,在我身邊進行勾心鬥角的人物,大致可分為這幾派:起初把希望放在恢復優待條件方面,後來又退縮為維持原狀的,是以陳寶琛為首的一批“舊臣”,可以稱之為“還宮派”;把希望放在出洋以取得外國(主要是日本)援助上的,是以羅振玉為首,其中有遺老遺少,也有個別王公如溥偉之流,按當時的說法,可以稱之為“聯日”或“出洋”派;把希望放在聯絡、收買軍閥方面,即所謂“用武人”一派,這派人物頗覆雜,有前清遺老,也有民國的政客,中心人物卻是我自己。後來又回到我身邊的鄭孝胥,起先並不屬於哪一派,好像哪一派的主張他都贊成過,也反對過,他更提出過任何一派不曾提過的如所謂“用客卿”(外國人)、“門戶開放”(同任何肯幫助復辟的國家勾結)等主張,因而也受過各派人的反對。當他後來一拿定了投靠日本這個主意,就戰勝了一切對手。他不但勝過了他們,而且連他的老對手、“聯日派”的老首領羅振玉,在這個階段的爭奪中又被他將多年經營來的成果,輕輕攫取到手。不過這也是後話,現在還是先把羅振玉說一說。
羅振玉到宮裡來的時候,五十出頭不多,中高個兒,戴一副金絲近視鏡(當我面就摘下不戴),下巴上有一綹黃白山羊鬍子,腦後垂著一條白色的辮子。我在宮裡時,他總是袍褂齊全,我出宮後,他總穿一件大襟式馬褂,短肥袖口露出一截窄袍袖。一口紹興官話,說話行路慢條斯理,節奏緩慢。他在清末做到學部參事,是原學部侍郎寶熙的舊部,本來是和我接近不上的,在我婚後,由於升允的推薦,也由於他的考古學的名氣,我接受了陳寶琛的建議,留作南書房行走,請他參加了對官中古彝器的鑑定。和他前後不多時間來的當時的名學者,有他的姻親王國維和以修元史聞名的柯劭囗。陳寶琛認為南書房有了這些人,頗為清室增色。當然,羅振玉在復辟活動方面的名氣比他在學術上的名氣,更受到我的注意。他在辛亥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