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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要這樣,把一切攬到自己頭上。你只能負你自己那部分責任。應當實事求是。是你的,你推不掉,不是你的,也不算在你的賬上。”
我仍繼續說,我的罪是深重的,我感激政府對我的待遇,我已認識自己的罪惡,決心改造好。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聽我的話,只見他察看我們的監房各處,並且叫一個犯人拿過漱口杯看了一看。等我說完,他搖搖頭,說道:
“應當實事求是。只要真正認罪,有了悔改表現,一定可以得到寬大。共產黨說話算數,同時重視事實。人民政府對人民負責。你應當用事實和行動而不是用嘴巴來說明自己的進步。努力吧。”
他對我寫的那堆東西看了一眼,然後向隔壁的監房走去了。
我的心沉重得厲害。我拿起寫好的那堆材料重看了一遍,似乎今天我才感到這類事情的嚴重性。
從這以後,那雙嚴峻的目光似乎總也離不開我,那幾句話也總衝擊著我的心:“是你的,你推不掉!”“應當實事求是!”“用事實和行動而不是用嘴巴來說明自己的進步!”我覺得自己正處在一個無法抗拒的衝力面前。是的,這是一種不追究到底誓不罷休的衝力。就是由於這股衝力,一九三五年殺害方誌敏的劊子手藏在深山中也沒能逃脫掉。我覺得在這股衝力面前,日寇在東北的罪行必將全部結算清楚,偽滿大小漢奸的!日賬都無法逃掉。
這天是星期日,我在院子裡晾曬洗好的衣服,忽然看見大率和小瑞。還有一位所方幹部從遠處走過來。他們三個人在花臺附近立了一會兒,分手走開了。小瑞向我晾衣服的地方走來,我想跟他招呼一下,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一直走了過去。我不禁狐疑起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真往絕處走嗎?”
我回到屋裡,找出了一些舊報紙,專挑上面關於寬大處理三反、五反案件的訊息和文章來閱讀。看了一陣,老王過來說:
“你幹什麼?研究五反?”
“不研究了。”我放下報紙,下了決心,“我想起過去的一些事,以前認識不到它的性質,現在看起來正是罪惡,把這些寫到感想裡你看好不好?”
“怎麼不好?當然好啦!”他又放低聲音說:“再說政府掌握咱們很多材料,還是先說了好。”
我拿起筆來了。在這份學習感想中,有一段的大意是:帝國主義侵略中國,離不開利用封建和買辦的勢力,我的經歷就是個典型例子。以我為招牌的封建勢力在復辟的主觀幻想下,勾結日本帝國主義,而日本帝國主義則用這招牌,把東北變成了它的殖民地。我把在天津張園、靜園的活動,我把我那一夥人與日本人的關係,以及我和土肥原見面的詳情,原原本本地寫了出來。
兩天之後,組長老王告訴我,所方看到了我寫的東西,認為我有了重大的進步,值得在本組裡表揚。
“拿出一件真正的物證,比說一萬句空話還有用。”幹過“法官”的老王說。
我的前半生……八 糊紙盒
八 糊紙盒
一九五二年末,我們搬出了那所帶鐵欄杆的房子,住進房間寬敞的新居。這裡有新板鋪,有桌子、板凳,有明亮的窗戶。我覺著所長說的“改造”,越發像是真的,加上我交代了那段歷史之後,不但沒受到懲辦,反而受到了表揚,於是我便開始認真地學習起來。我當時的想法,認為改造就是念書;把書念會了,把書上的意思弄明白了,就算是改造成功了。我當時並沒有想到,事情並不這麼簡單;改造並不能僅僅靠唸書,書上的意思也並不單靠念一念就能明白。例如對於《什麼叫封建社會》這本書,是我早在一九五○年底到一九五一年初念過的,但是如果我沒有經過那一段勞動(生活和生產方面的勞動),我到現在也不會明白封建制度造了什麼孽。什麼叫封建社會?我在唸了那本書的兩年多之後,即一九五三年春天糊紙盒的時候,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一九五三年春,所方和哈爾濱一家鉛筆廠聯絡好,由犯人們包糊一部分裝鉛筆的紙盒。從這時起,我們每天學習四個小時,勞動四個小時。所方說這是為了調劑一下我們的生活,又說,我們這些人從來沒勞動過,乾點活兒,會對我們有好處。這句話對我的特殊意義,是我當時完全意識不到的。
我從前不用說糊鉛筆盒,就是削鉛筆也沒動過手。我對鉛筆的有關知識至多是記得些商標圖案——維納斯牌是個缺胳臂的女人,施德樓牌是一隻公雞等等;我從來沒留心它的盒子,更不知糊一個盒子要這麼費事。我糊了不大功夫,起先感到的那點新鮮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