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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祈祝菩薩保佑。汽車開動,這一路真是漫長無比,我從來沒有感覺汽車開得如此之慢。山路顛簸,牛車小道像細細的腸子一樣盤繞在大山和叢林裡,天漸漸黑下來,金三角之夜伸手不見五指,樹林中傳來野獸的吼叫,只有汽車燈光像一把雪亮的利劍刺向厚厚的帷幕。我們為了減少產婦痛苦,將帆布做成墊子,一人拽住一頭,我的手臂很快因血液迴圈不暢,因麻木而失去知覺,肚子空空如也,腿肚子直打顫,但是我仍咬牙堅持。因為我知道,我們的努力將使得一個年輕婦女和她肚子裡的小生命每一分鐘都向希望靠近。
半夜時分汽車終於開進清邁醫院,我幾乎癱倒在汽車上。僅僅半個小時後,孩子剖腹產,是個男孩,母子均報平安。我與小董連夜驅車返回寨子,到村口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當金燦燦的太陽從東邊山頭升起來,第一抹陽光穿過樹林照耀在寨子的尖屋頂上,我的心裡充滿疲憊和欣慰。我覺得這一天很有意義,因為我以自己努力避免一個慘劇發生,我從這裡開始認識一個社會問題,那就是,金三角之所以成為金三角,貧窮是否是其中主要原因?
按照計劃,我前面還有很遠的路要趕,很多地方要去,很多人物要採訪,金三角很大,所以我不能再白白等下去。我收拾東西,告訴小米準備出發。我想,也許別的地方還會有機會,李國輝部下很多,也許不止一個副官。
這時旅店竹籬“吱呀”一響,那位中年婦女探進頭來,她禮貌地向我躬躬身,說她爺爺(果然是她爺爺!)請我再去坐一坐。我簡直大喜過望,不及細想,便逕直穿過院子,飛奔出門。門是虛掩的,我放慢腳步,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在那所半明半暗的大房子裡,我看見那位彷彿趕了長路歸來的疲憊老者。他還是以那樣似乎永遠不變的姿勢依偎在火塘的黑影裡,雖然沒有出聲,但是我清楚看見,他的目光分明是醒著的,並且一直從歷史歲月的深處注視著我。
對我的整個採訪來說,這是不同尋常的一天,意義重大的一天,因為從任何意義上說,這才是我金三角之行的真正開始。
我恭恭敬敬地說:請教老先生尊姓大名,高壽多少?
老人嘶嘶地說:姓牛,賤姓。民國發大水……你知道嗎?
我茫然地搖搖頭,天知道他翻的是哪一年老皇曆。我含含糊糊地說:解放前哪一年?哪條河發大水?……今年長江洪水,百年不遇,沒有造成災害。
老人側側耳朵,我猜想他沒有聽明白,因為他眼睛中浮起一些疑問。他說:解放……前?
我猛然省悟,在金三角,這是另一個世界,大陸許多專有名詞比如“解放前”、“解放後”、“新社會”、“舊社會”、“反動派”、“紙老虎”諸如此類等等,人們從來沒有聽過,所以聽不懂。我換了一箇中性名詞說:哦,就是民國三十八年(1949年)以前。
他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又指指我說:你大陸,哪地方人?
我回答四川,祖籍湖北。
他慢慢想著,好像自言自語:四川?哦,是南方……我是北方人,中原,你去過中原嗎?
我趕緊說去過去過,不就是鄭州洛陽開封嗎?
老人搖搖頭,臉色生動起來,他糾正我說:不對,不是鄭州……是杞州。杞人憂天,中原杞州,你知道嗎?
老天!他居然知道杞人憂天的典故,而我則是從書本上知道的。關鍵在於,我確實對這個叫杞州的地方一無所知。每次乘火車或者飛機都經過中原,卻沒有機會將腳結結實實踏在中原大地上,為了不使老人失望,我只好信口胡謅:是不是,對了,我知道蘭考,以前叫蘭封。那地方,嚇,從前風沙特厲害,還有鹽鹼地,被一個叫焦裕祿的人給治好了。
沒想到老人突然動了感情,一滴渾濁的老淚像燭淚一樣從枯萎的眼窩裡慢慢滴淌下來。老人說:李長官,就是蘭封人啊。敘齒的話,我還是李長官的遠親呢……他家人都給風沙埋了,十多歲就出來逃荒,吃兵糧……聽說老長官在臺灣過世前還唸叨老家,他是想葉落歸根啊!
李國輝是河南蘭考人!我的心快樂地大跳起來。我小心翼翼地說,老人家,您是李國輝副官嗎?
老人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抖抖的,我感覺那手像風中的枯樹枝。中年婦女連忙趨前替老人抹去眼淚。老人嘆息道:李長官,根本沒有什麼副官啊。
我很驚訝,連聲說怎麼可能?他不是將軍嗎,金三角的開創者,怎麼會連副官也沒有呢?
老人沉默下來,怕冷似地將毯子往身上裹了裹,他的側影讓我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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