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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沿著幾根青竹,飛一樣地爬到了十幾米的高處,找一處縫隙站住腳,再彎腰把腳下的竹子提上去,插住,又提上去一根竹,斜架在另一根竹上,再提上去一根,架住。三根竹便架構成一座令人驚心動魄的天橋。她的小叔叔踩著這搖搖欲墜的天橋,逼近了巖洞的穹窿,那裡有塊垂下來的蘑菇狀乳石,在那石上,有十幾個特大的白燕窩。當別處的金絲燕棄巢驚飛時,這裡的燕子不驚不飛,它們也許知道它們的巢建在了絕對安全的位置上。築成的巢裡,抻著兩隻機靈的燕頭,還有幾隻金絲燕,正倒懸在乳石上,頻頻擺動著頭顱,扯著潔白透明的絲線,編織著細膩優美的巢穴。它們也許不知道我岳母的小叔叔已經手把著、腳蹬著冰涼滑溜的岩石,像只可怕的大壁虎,一點一點地向它們靠攏。我岳母說金絲燕用八個朝前的爪子緊緊地把著岩石,辛苦萬端地咳唾築巢。它的短短的嘴巴像只靈巧的梭子,在弧形的平面上、快疾地編織著。扯一陣亮絲後,它們就把身體緊縮起,翅膀抖,尾羽顫,把珍貴的唾液從喉嚨裡咳出來,含在嘴裡,再扯亮絲。那些東西在空氣中轉瞬間便凝固成透明白玉。我岳母說金絲燕吐涎築巢,是大自然中少有的奇觀,達官貴人們不知金絲燕的辛苦,更不知採燕人的辛苦,所以他們也就感覺不到燕窩的珍貴。
我岳母的小叔叔幾乎是倒掛在那石蘑菇的肥大部了,僅憑著兩隻腳,就把住了雖有溝坎但極其滑溜的乳石,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火把橫向伸出,火苗在他頭的外側熊熊燃燒。他腰間裝燕的叉袋垂掛下來,好像兩面在雨中狼狽下垂的破旗。他自然不能開口說話,但他的處境已經說明他無法把採下的燕窩裝入叉袋。我岳母說父親已從巖壁上溜下來,舉著火把,仰臉看著把性命懸掛在洞頂的小弟,並準備隨時撿起他揮刀割下的燕窩。
我岳母說直到現在她再也沒有看到那麼大的燕窩。那是古老的燕窩。我岳母說燕類都有在舊巢上築新巢的習性,只要不遭破壞,它們可以把一個巢造得像斗笠那麼大。當然,沒遭破壞的燕巢,都幾乎是純粹的燕唾凝成,不含雜質,質量優異。
他伸出了手,手裡握著一把三稜的鋒利刮刀。他的身體被可怕的拉長了,好像一條蛇。我岳母說她看到許多明亮的汗珠從她小叔叔的頭髮梢上滴下來。他的刀觸到那個巨大燕窩的邊緣了,觸到了,觸到了。他的身體又拉長了些,他的刮刀戳到燕窩的基部裡去了,他來回抽動著刮刀,成群的汗珠從他上滴下來。燕窩裡的大燕子飛出來了,它們表現的特別英勇,不顧死活地用身體去碰撞他的臉,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岳母說燕窩在石上粘得非常牢固,尤其是多年的燕窩,幾乎是長在石頭上一樣。所以她的小叔叔的工作異常艱苦,他必須置大燕子的瘋狂衝撞於不顧,必須心不亂,手不軟,咬緊牙,閉住眼,堅持住,把牙咬進唇裡,嚐到自己的血滋味。
我岳母說,天哪,好像過了幾百年一樣,那龐大的燕巢終於傾斜了,終於垂下來了,只要再來一下,它就會掉下來,像塊巨大的白金子一樣掉下來。
小叔叔,加把勁呀!我岳母情不自禁地喊叫起來。隨著她的一聲叫喊,他的身體往前一躍,那隻白色燕窩脫離了岩石,飄飄搖搖地,費了漫長的時間,落在了我岳母和她父親的腳前面。與燕窩同時落下來的,還有她那個技藝非凡的小叔叔。我們在前邊說過,他能從十幾米的高處飄然落地而不損傷自己的身體,但這一次是太高了,而且姿勢不對。他的腦漿濺到了那隻燕窩上。那隻自高空跌落的火把落地之後依然燃燒著,一直到洞底的淺淺流水把它浸滅為止。
我岳母說,她小叔叔摔死後五年,她的父親也粉身碎骨在一個巖洞裡,但採集燕窩的工作並不因為死人而停止。她不可能繼承父業,也不願意靠叔叔們養活,在一個炎熱的夏日裡,她揹著那隻沾著小叔叔腦漿的巨燕,踏上了漫漫征程。那年,我的岳母十四歲。
我岳母說,按照常理她絕對不會成為一個烹製燕窩的名廚,因為每當她用針挑剔燕窩裡的雜質時,眼前便會再現那些驚心動魄的畫面。她懷著無限的敬惜之情烹製每一個燕窩,正因為知道這物背後隱藏著的辛酸血淚——燕的和人的——所以她獲得了關於燕窩的超凡經驗。但她的心中畢竟還有些疙瘩,燕窩與人的腦漿的關係使她不舒服,自從酒國市獨創了烹食肉孩的驚人業績後,她心中那點介蒂便煙消雲散了。
我岳母憂心忡忡地說,進入九十年代後,中國大陸的燕窩需求量激增,但我國南方的採燕業已經瀕臨滅亡。採燕者把先進的液壓升降裝置和電氣照明裝置搬進洞穴,人們可以輕鬆自如地、毫無危險地、不但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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