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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逝去的方向。他聽到遙遠裡有夜行列車透過鐵橋的聲音,鋼鐵撞擊,鏗鏗鏘鏘,增添著夜的深沉與神秘。道路起伏,一個大下坡,他蹲著哧溜下去。抬頭看到一盞路燈,照著一堆碎磚頭,磚頭上白茫茫,似乎蒙上了一層霜。又走了幾步,一個古老的大門口出現在側面。門樓垛子上,亮著一盞電燈,照著花格子大鐵門,照著掛在門樓垛子上的白漆木牌,照著牌上的紅漆大字:酒國市烈士陵園。他撲上去抓住門的鐵棍,像囚犯一樣,鐵棍粘手,揭掉了手上的皮。黃毛大狗咆哮著撲上來,他沒有退縮。老革命沙啞、高亢的嗓門在門垛子後邊響起,震懾住大黃狗不叫不跳垂頭擺尾巴。老革命閃出身來,獵槍挎在肩上,大衣上的黃銅釦子威風凜凜。
“你想幹什麼?”他嚴厲地問。
丁鉤兒吸溜著鼻子,用哭腔說:
“老前輩,我真的是省裡派來的偵察員。”
“你來幹什麼?”
“調查一樁重大案件。”
“什麼重大案件?”
“酒國市一些滅絕人性的幹部烹食嬰兒案件!”
“我斃了他們!”老革命怒吼著。
“老革命別發火,讓我進去慢慢說。”
老革命開啟大門上的一扇小門,說:
“鑽進來吧!”
丁鉤兒猶豫了一下,因為他看到小門的邊角上,掛著一縷縷黃色的細毛。
“你想不想進來?”
丁鉤兒一哈腰鑽了進來。
“你們這些飯桶,哪裡能比得上我的狗?”
跟隨著老革命,丁鉤兒進了大門左側的傳達室。他想起了市郊羅山煤礦的傳達室,羅山煤礦守門人那一頭狗毛似的亂髮在他的腦海裡浮現著。
傳達室裡燈光明亮,牆壁雪白,一鋪火炕佔去了房間一半。炕頭上立著一堵與坑同寬的牆,牆外壘著一個灶,灶上支著一口鍋。灶裡插著松木劈柴,火光很旺,松脂味很香。
老革命摘下獵槍掛在牆上,脫掉大衣扔在炕上,搓搓手,說:“燒劈柴,睡火炕,這是我的特殊化,”他看著丁鉤兒問,“我革命幾十年,拳大的疤落了七八個,搞這點特殊化應該不應該?”
丁鉤兒沉浸在融融暖意裡,睡意朦朧地說:
“應該,太應該了。”
“可是那狗養的雜種俞科長硬要把松木劈柴換成槐木劈柴!老子革命一輩子,雞巴頭子都讓鬼子的機槍打掉了,斷子絕孫了,燒點松木劈柴算什麼?老子八十歲了,盡著燒還能燒幾棵松樹?我說,你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擋不住我燒松木劈柴!”老頭子越說越激動,雙臂揮舞起來,嘴角冒出泡沫,“你剛才說什麼來著?他們吃嬰兒?吃人?野獸!是誰?老子明天就去斃了他!先斬後奏,大不了再給我個處分,老子這輩子殺了幾百號子人,老子專殺壞人,叛徒,反革命,侵略者,到老了再殺幾個吃人野獸!”
丁鉤兒身上奇癢,衣服冒著水汽,水汽裡包含著濃重的灰垢味。他回答老革命的問話:
“我正在調查這件事。”
“調查個屁!”老革命說,“拉出去斃了就行了,調查個屁!”
“老前輩,現在是法制健全的時代,沒有確鑿的證據,怎能隨便斃人?”
“那你快去調查,還蹲在這裡幹什麼?你的階級覺悟哪裡去了?你的工作熱情哪裡去了?敵人在吃人,你卻在這裡烤火!我看你是個託派!是個布洛喬亞!是個帝國主義的走狗!”
丁鉤兒被老革命一頓痛罵,如同狗血淋頭,朦朧睡意盡消,胸中熱浪翻滾。他大咧咧地剝下衣服,赤條條一根,腳下穿著破鞋,蹲在灶前,撥撥火,添幾根油汪汪的松木劈柴進去,焦香的白煙衝進鼻腔,打一個舒服的啊啾,用劈柴架起衣服就著灶火烘烤,衣服嗞嗞響,像臭驢皮一樣。火烤著皮肉,有痛有癢,搓著撓著,越搓越撓越舒服。
“你他媽的是不是生了疥?”老革命說,“老子當年睡稻草窩長了疥,全排都長了疥,那個癢啊,撓,抓,血淋淋的皮肉了,還是癢,鑽心拱肺地癢,喪失了戰鬥力,非戰鬥減員,八班副馬山想了個辦法,買大蔥,買大蒜,石頭砸得稀巴爛,加上鹽,加上醋,一把一把抓著往身上糊,辣辣的,麻麻的,長爪子撓狗蛋,說不出有多舒坦!那麼多的疥,竟給狗日的治好。偏方治大病,病了公費治療,老子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鬧革命,公費治療理應該……”
丁鉤兒從老革命的話裡聽出了辛酸與牢騷,聽出了一部艱難困苦的革命史。他原想對老頭兒傾訴衷腸,竟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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