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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抓住了腰間的手槍,抓槍時感到手上流出了冷汗,有什麼東西怪怪地叫了一聲,透過黑暗中的翅膀扇動聲,他猜到叫者是一隻鳥,什麼鳥不知道,也許是貓頭鷹吧?老革命咳嗽了一聲,狗叫了一聲,這兩聲陽世間的聲音給了偵察員很大的安慰,他也誇張地咳嗽了一聲,連他自己也能聽出,這聲咳嗽帶著濃厚的虛張聲勢的味道。老革命一定在暗中嘲笑我,他想,連這條跟思想家一樣的走狗也會嘲笑我。他看到了狗眼放射出的碧綠光芒,如果不知道這是一條狗,一定會錯認為這是一條狼。他無法自制地連連咳嗽起來,一道刺目的電光突然射在他的眼上。他捂住眼睛,剛要張嘴說幾句反抗的話,電光突然轉移了方向,定定地照在一座白石頭鑿成的墓碑上。墓碑上的陰刻大字看樣子不久前重新油漆過,鮮紅的顏色,令他觸目驚心。碑上的大字是什麼他沒有看清,他被紅色照黑了眼。像亮時一樣突然地電光消逝,他眼前還有一些火星閃爍,腦子裡卻通紅一片,像傳達室裡那個燃燒著松木劈柴的灶膛。他聽到老革命在他面前沉重地呼吸著,凍雨落木的聲音突然隱退,一陣劇烈的、山崩地裂般的聲音在附近響起,震得他不由地跳了起來。他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爆炸,他也沒心思去考慮,關鍵的是,從電光照亮烈士墓碑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勇氣突然灌注進他的身體,像病酒一樣的嫉妒,像寡婦酒一樣的邪惡軟弱,像愛情灑一樣的輾轉反側、牽腸掛肚,通通排出體外,變成酸臭的汗、腥臊的尿。而英猛的、像賓士在哥薩克草原上的一匹烈馬一樣的伏特加(vodka)變成了他,粗獷豪放、粗中有細、富有冒險精神、富有刺激性、像狂歡的西班牙鬥牛士一樣的格涅克(cognac)變成了他。他吃一口紅辣椒,咬一口青蔥,啃一口紫皮蒜,嚼一塊老幹姜,吞一瓶胡椒粉,猶如烈火烹油、鮮花簇錦,昂揚著精神,如一撮插在雞尾酒中的公雞毛,提著如同全興大麴一樣造型優美的“六九”式公安手槍,用葛拉帕渣(grappa)那樣的粗劣兇險的步態向前狂奔,似乎只是轉眼間的功夫,偵察員便返回一尺餐廳,踢開了一扇潔白如玉的房門,舉起手槍,對準女司機和坐在女司機膝上的一尺侏儒,“啪啪”兩槍,打破了兩顆頭顱。這一系列動作像世界聞名的刀酒一樣,酒體強勁有力,甘甜與酸爽共寓一味,落喉順暢利落,宛若快刀斬亂麻。
二
一斗兄:
大函及大作《烹飪課》俱收悉。
關於去酒國採訪的事,我已跟領導初步地提了一下。我們領導不太願意讓我去,因為我是軍人,而且剛由上尉晉升為少校(減了兩顆星加了一條槓,還不如三星一槓的神氣,所以我並不得意),理應到連隊去跟戰士們同吃同住同操練,寫出反映新時期軍人風貌的小說或“報告文學”,到地方去採訪寫作,關係上不太順溜,儘管酒國這幾年轟轟烈烈,頗為引人注目。這事兒我不想罷休,我繼續努力爭取,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也多得很。
酒國的首屆猿酒節,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一次盛會,到時觥籌交錯,酒氣瀰漫,諸多頭重腳輕飄飄欲魔的酒徒隊裡,希望能出現我肥胖的身影。
我正在創作的長篇小說已到了最艱苦的階段,那個鬼頭鬼腦的高階偵察員處處跟我做對,我不知是讓他開槍自殺好還是索性醉死好,在上一章裡,我又讓他喝醉了。因為創作的痛苦無法排解,我自己也喝醉了,沒有飄飄成仙之愉悅,卻飽覽了地獄裡的風景。風景那邊最差。
大作《烹飪課》是用了一晚上的時間讀完的(反覆讀了幾遍)。對你的小說,我越來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勉強地說幾句,可能又是以前說過的那些話的重複,什麼前後風格不一致了,什麼隨意性太強了,什麼分寸感把握得不好了,等等等等,所以我想與其老生常談一番,不如干脆閉嘴。但我還是遵囑把小說專程送去了《國民文學》,周寶他們不在,我寫了一個紙條,把稿子留在桌子上。能否發表,就看你的運氣了。但根據我的經驗,這篇小說多半難以發表,你我雖未謀面,但也是老朋友了,所以直言不諱。
我堅信你能寫出既有較高的質量又能符合《國民文學》選稿標準的小說來,只不過是個時間的問題,早一點,或是晚一點。你千萬不要灰心喪氣。
前後算起來,你寄給我並由我代轉的稿子有六篇(《一尺英豪》在我這兒)了,如我能去酒國,當去《國民文學》把稿子替你取回來,到時帶給你,由郵局寄既不安全又麻煩,我每去郵局寄一次東西就緊張好幾天,那些坐櫃的先生女士們永遠繃著一張抓特務、搜炸彈的臉,讓你自己都感到裝在紙袋裡的彷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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