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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想看看我父親死的地方,貝特蒙。第二天一大早,我乘上公共汽車,一直到公路岔口,然後我向山谷深處走去,走到那座荒棄的舊旅社那裡,以前這裡曾是公共浴室。我沿著淡黃色激流上方抬級而上,然後轉上了蜿蜒山中的那條小徑。我想菲利捕和米歇爾一定很喜歡這裡的景色,清晨的陽光在草坡上,岩石同閃耀著。在維蘇比亞山谷的另一邊,那高高的藍色山脈彷彿雲一般輕輕地飄著。
有這麼長這麼長的時間我都沒有聽過這份靜謐了,沒有體會過這種安寧的滋味。我想起了大海,就是我那天早上看到的大海,我把頭探出“七兄弟”號的船艙,那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簡直就像是個傳奇故事。當太陽輕輕掃過船舷,燃亮海浪的峰尖,我想像過我父親就在這隻船上。就像他在說耶路撒冷,這座光明之城,就像是嶄新的聖地上方的一朵雲或是一個奇蹟。這座城市在哪兒呢?它真的存在嗎?
我在山邊停下了腳步,就在這裡走進了那片高高的草坡,馬里奧還在草坡裡找過蟒蛇,在這草坡裡我還夢想過父親會從中走來。太陽厲害極了,在天空中央的位置閃著光,在地上投下一團又一團的影子。山谷猶自籠在清晨的薄霧之巾,沒有一個人影,沒有一座房屋,沒有一點聲音。草坡靜靜地伸向天際,彷彿沒有盡頭似的。惟一的痕跡彷彿就是那路。
我知道他們就是從那裡走過去的,我父親走在頭裡,難民就跟在他的後面,像印第安人似的這麼一長條,女人都裹在頭巾裡,然後是哀怨的,或是仍自無憂無慮的孩子,男人在最後,帶著箱子,乾糧包,還有羊毛被。我的心跳加快了,繼續翻越草叢往山上爬去。這是夏天將盡的時候,就像是十四年前,我仍然記得非常清楚:廣闊無垠的天空,藍藍的,彷彿一直能夠看透到窄間的深處去。那草好像是要燒著了,還有蝗蟲尖利的叫聲。在幽深的山谷上方,鳶盤旋看,發出呻吟一般的聲音。我的心跳得快極了,因為我正在走向真實。所有的一切都還在那裡,我並沒有忘記,這就是昨天,我和媽媽走啊走啊,在尖得戳人的石子路上,走向山谷的深處,走向義大利,穿過暴風雨的雲團。女人坐在路邊,她們的包袱放在身旁,她們的眼神是那麼空茫呆滯。這裡草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味,令人陶醉。也許村裡的農莊主才割過,而現在它們又開始繁殖茂盛起來了。當我沿著小徑往草坡上走去肘,汗水順著我的面頰,我的背流淌下來。現在,我站在一片廣闊的草坪之上,上面就是群山的岩石。我站得那麼高,簡直都看不見山谷深處的地方了。太陽重新往幽藍的群山落了下去,翻山越嶺到了另一個斜坡上。雲慢慢膨脹起來,奇妙極了,接著某處便傳來了雷鳴聲。
在我面前,是牧羊人躲風避雨用的小窩棚。都是石頭搭建的,看不出年代。也許早有人們在此建城,建廟建教堂之前它們就在這兒了。漸漸地走近它們了,我覺得在身體深處彷彿傳過一陣輕顫,雖然太陽依然散發著熱量,雖然青草依然散發著那股醉人的氣味,可是那顫慄竟越來越劇烈。突然,我知道了,我甚至敢肯定。就是在這裡,他們就躲在這裡過,在這些石棚裡。難民到的時候,這些兇手就出來了,他們用機關槍掃射著,還有個人用法語在喊:“逃啊!快!快!逃啊!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就是蓋世太保的人喊的,他穿著一身優雅的灰色制服,戴了頂氈帽。那些女人和孩子於是奔跑著穿越草叢,還有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婆,那些男人,都像受了驚的動物一般到處亂竄。接著納粹士兵便扣動了板機,機槍掃過草叢,屍體應聲而落,相疊相加,恐懼的尖叫淹沒在了血流裡。還有人沒有給掃到,試圖往山坡下跑,沿著他們爬上來的那條小徑,但是子彈仍然穿背而過。包袱,箱子,麵粉袋散落在草叢裡。到處都是衣服,鞋子,就好像是在玩遊戲。士兵沒有去管那些行李。他們拖著死人的兩隻腳,把他們統統拽到石棚那裡,然後就把他們棄在了陽光下。
晚上,開始下雨了,落在草叢裡,落在石屋上。小路穿過高高的草叢,一直延伸到黑影綽綽的山谷深處,就像過去那般。那時,草尖剛好齊到我的嘴唇,那時走在草叢裡我就不知身處何處。沒有一個人到這裡來的。也許在這夏末,會有一群羊,由一個聾老頭趕著,他吹著口哨和他的小狗說話,坐在一塊石頭上,看雲慢慢劃過天空。
我下了山,幾乎是跑下去的,穿過高高的草叢,沿著那條滑滑的小路。那相纏相愛的蟒蛇還在嗎?還會有人像馬里奧那樣懂得呼喚它們,就那樣輕輕的,哨聲從齒間溜出來?所有的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