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第1/4 頁)
他收回視線,十秒鐘後,“你不看我又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呢?”語調不緊不慢,有著與他矮小的個子不相稱的從容,在蝶來耳朵聽來就有幾分玩世的味道,蝶來反感地轉臉去瞪他,領操臺上的工宣隊員在喊口令,“立正,向右轉。”整操場一千多名學生轉過身,這樣,他名正言順用後背對著她。
10
到了下午,蝶來中學的軍事化訓練變成抗大式學習班的形式,學習內容是聽拉線廣播,收聽市革命委員會召開的全市批判大會,又有一場運動要開始,革命運動就像盒子連環套,大運動套著層層疊疊的小運動。
這類批判會千篇一律,不僅是蝶來,幾乎全操場的同學都在昏昏欲睡,可間中穿插的口號卻很令人興奮,雖然大會上有人領喊口號,但中學校園的領操臺上也設定了領口號臺,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坐在領號臺上領口號,通常是在廣播裡的口號聲結束後,在工宣隊長的指揮下再添上幾句與本校現狀有關的口號,不外乎“打倒”幾個已在學校監督勞動的前校長、教導主任以及模範教師之類的人物。
對於蝶來,喊什麼並不重要,過癮的是可以振臂高呼,在人群裡呼喊,就像如今的年輕人在搖滾音樂會喊叫一樣,終究是可以抒發在日常生活中積聚的鬱悶,這是在革命後期,天安門前的紅海洋回流到山川平原變成湖泊和小溪,街上墨汁淋漓的大標語大字報也經不住風吹雨打漸漸飄零,驚濤駭浪後的後悔後怕,成人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起壓抑的時代,跟著群體的口號聲,毫無風險地抒發了自己多餘的精力被壓抑的熱能是件多麼爽的事啊!瞧瞧蝶來,用力舉起手臂把自己的聲量放到極限,簡直是在尖叫。
口號的間隙,坐在她前一排的海參回過頭朝她笑得揶揄,“輕一點,你把我的耳膜都震破了,用得著這樣積極嗎?”
這不是找上門討罵嗎?蝶來對他惹來的怒氣還沒找到出口發洩呢!他倒好,居然還來挑釁。蝶來鳳眼上的一雙眉毛高高揚起,鋒芒畢露,“有幾隻蒼蠅嗡嗡叫!……不準放屁!”
用毛澤東詩詞作為罵人武器很流行,蝶來雖然壓低了嗓子,但她清亮的嗓音仍然富於穿透力地讓整塊人群、差不多一個班級的人都聽到,大家笑了,海參也笑,笑眸對著她,好像被這個伶俐的女孩奚落是件快意的事。未料班級的騷動和喧譁聲引來工宣隊領隊的注意,正揹著手滿場巡邏的工宣隊隊長走到他們面前板著臉問道,“誰在起鬨?”
大夥又笑,眼睛看著蝶來和海參,工宣隊長便輪流打量蝶來和海參,最後,目光是落在蝶來身上,不知為什麼,這位三十歲的男人單眼皮裡的眸子亮閃閃地罩住蝶來時,她一陣驚慌,忙不迭地朝海參一指似要把那灼人的目光引向對手,“是他先惹我,我在喊口號,他嫌我聲音響!”
“你哪裡是喊,你是在尖叫!”海參看著她,眼裡含著一絲笑,從她的眼裡看過去,是自以為聰明的男孩的嘲笑。
他的回答引來更響亮的鬨笑,海參也咧開嘴笑,不乏得意,甚至隊長的嘴角也掠過笑意,可他的笑有股寒氣,就像陰天的風掠過,他的眸子突然有了冷酷的意味,蝶來一陣發怵,不祥的預感籠罩住她,竟忘了反駁海參。
“你站起來,讓我聽聽你是怎麼喊口號的?”工宣隊長堅硬冰冷的聲音,蝶來的腦袋嗡地響起來,頭漲大成兩個,但她馬上發現他是衝著海參發命令。
笑聲戛然而止,海參的臉突然蒼白,他的身體像凍僵一般凝固著,有線廣播裡什麼人在義正詞嚴地批判著什麼。
“站起來!”這個形象清秀的男人喊出的聲音卻粗魯蠻橫。
操場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蝶來的身體在微微抖動,她所恐懼的事情正在發生,示眾成了現實,人們看著海參,但目光也同時圈住了她。
海參慢慢起身站得筆直。
“你說她喊口號是尖叫?”隊長問道,冷笑著,他的目光又罩住蝶來,她的身體一陣哆嗦。
“那麼你是怎麼喊口號的,喊給我聽聽!”隊長的聲音冷酷起來。
蝶來的上唇粘著齒齦,嘴像沙漠一樣乾燥,不要說喊口號,現在讓她說話,大概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然後她才發現這聲冷酷的命令是對著她討厭的男生。
“你給我喊啊,喊啊!”隊長對著海參大吼。
這時有線廣播喊起了口號,操場上的人們竟笑起來,一直沒有做聲的班主任朝這位工宣隊長瞥了一眼,事實上,眾人都在偷看他,蝶來卻去看海參,他們目光相撞,他垂下眼簾。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