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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迅走到副校長跟前,他想開口說什麼,但被副校長攔住了。他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請你也同樣相信我。一個年輕的生命比其他的一切都寶貴。”
大家都被老人的話感動了,“他下來了。”人群中有人喊。康迅馬上要那人安靜。副校長也示意大家安靜。但人們還是喊喊喳喳地議論,“沒事了,都下來了。”“以後有事爬煙囪準靈。”康迅一次又一次地將食指豎到嘴邊,提醒周圍人不要講話。
人們終於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都仰頭看緩慢往下移動的劉方勝同學。他下得異常緩慢,有時在一個地方停很長時間。康迅向校長建議,找救護人員,不讓他一個人往下爬。這時劉方勝又開始移動了。王一不明白,學校為什麼也需要這麼高的煙囪。人們靜靜地看著看著,突然這安靜被一聲淒厲的叫喊打破了,接著是重重的一聲悶響:劉方勝摔在鍋爐房的屋頂上。
在康迅的房間,王一坐在康迅的椅子上,康迅坐在她對面的床上。王一低頭看著手裡的咖啡杯,好久沒說話了。她看著加奶的咖啡慢慢涼了,奶在表面結了一層薄膜。這個午後逼迫她認識的事物太繁紛。她覺得頭腦混亂極了。但是一個突出而強烈的想法一直在不停地衝擊她:人的生命居然也是不可靠的,你永遠也無法知道它將於何時終結,五十年後或者明天。人就是由這種不確定的命運主宰著。即使在你不想死,像劉方勝那樣一心一意地爬下煙囪,生命也會突然消失。在這樣的力量之下,王一感到人的渺小。人能真正把握什麼呢?除了現在,此時此刻,再就沒有別的了。現在以外的任何時間都是虛無的。她慢慢地抬起頭,康迅像她一樣,兩手捧著咖啡杯,不同的是他在看著王一。他的目光第一次變得那麼空泛。王一放下杯子,康迅也放下杯子。王一走到康迅身邊,讓康迅將自己輕輕抱住。
“人這麼脆弱。”王一輕輕地說。
“在監獄時我就明白了。不過,要是選擇活下去的路,就不能這麼看,儘管事實是這樣。”
“你是說憑著精神。”
“除了精神就沒有什麼能真正屬於自己。”
“愛情呢?”
“愛情也是精神。”
“我心裡很空。”王一說。
“我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好像明天是不是活著都沒關係。”
“對。如果一分鐘後我就會死,我也不再感到奇怪。”
康迅用力摟摟王一。過一會兒,他說,“一分鐘過去了,我們都還活著,也許我們該為此慶祝一下。”
王一離開康迅的懷抱,她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面今天只有不多的柔情,更多的是安寧。康迅平靜地迎著王一的目光,這讓王一瞬間產生一種幻覺:彷彿他們許多年以前已經相愛了。
“我愛你。”康迅好像在說一句尋常的生活用語,用漢語他說得可愛。
“再說一遍。”
“我愛你。”他用英語。
“再說一遍,行麼?”
“我愛你。”他用法語。
“還有麼?”
“我愛你。”他用德語。
“我愛你。”他用西班牙語。
王一的淚水順著西班牙語“我愛你”的尾音滾落下來。愛情是這麼美好,即使你絕望的時候,仍舊能夠感到它的美好。
康迅掏出自己的手帕遞給王一,他將一隻手放在王一的頭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他起身站到窗前,向外看去。王一擦乾眼淚,她感到康迅的心情與自己的心情有著共同的節奏,他們彼此間的感情在這逝去的分秒間,透過意會加深著。離開死者之後,康迅一次也沒有熱烈擁抱她。她覺得他們又一次沒經過交談而共同明白,現在不,那個剛剛被拿走的年輕的生命,橫亙在她和康迅的靈魂間,彷彿上天在昭示,要他們參悟,而不是沉迷。
王一也站到康迅身邊,她衝著煙囪說,“我也能愛你麼?”她的話與她的年齡和學識極不相符,但的確是她認真說出來的。很久以後,王一發現,唯有愛情能讓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人重新天真。
康迅轉身面對王一,他微笑,但不說話。王一離開視窗,回到椅子上。她說:“我能麼,我不能。”她覺得有必要向康迅說明。
“為什麼你不能?因為你有丈夫?”康迅問道。
“不。因為我丈夫有了別的女人。”她說。
“我早就猜到了,但這是他的事。”
“不過,你也可以這樣想,丈夫有了別的女人,於是妻子也找了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