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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以十年,夏少康中興之業成矣。”石痴頷餘言,復曰:“君既來此,有意至夢霞葬花處一吊埋香遺蹟乎?餘當導群君。”餘曰:“甚願。此去或拾得零香剩粉歸,可為餘書煞尾,著一點江上青峰也。”
幾株敗柳,一曲清溪,老屋數椽,重門深鎖。時值孟冬,百草皆死,門以外一片荒蕪,不堪入目,境地至為幽寂。石痴語餘曰:“此即崔氏之舊居也。夢霞寓此時,餘常來此,今絕跡者已年餘矣。此其後舍,守者即居於此。前門則久為鐵將軍所據,無人問津,門上恐已生莠草也。”且行且語,已至門次。石痴舉掌叩門,作敗鼓聲。良久,有老嫗拔關出見餘等,注視不語,若甚訝來客之突兀者,旋問曰:“客來何事?殆訪崔家舊主人乎?惜來遲一年,今渠家已無人矣。”石痴曰:“姥姥不識我耶?”嫗熟視石痴,乃笑曰:“君非秦公子耶?餘老眼花矣。”石痴告以來意。嫗即導餘等入內。過一小圃,晚菘盈畦,青滑可擷,曲折達一書舍,室門上加以鎖,積塵封焉。前有庭,庭廣不足一畝,庭中景象,絕類古剎。牆階之上,遍鋪苔衣,不露一罅縫痕,蓋絕人跡者久矣。
石痴引餘至一處,有土墳起,累然成小阜,雲即夢霞葬花處。欲尋碑石,則已不見,殆歷時既久,為地心吸力所吸入歟?抑為人攜去,珍之為秦磚漢瓦歟?不可得而知。冢上短草升桑生意歇絕。草根之下,杭泥凝結成小塊無數,彷彿猶有傷心人血淚痕也。憑弔久這,彷徨回顧,餘突謂石痴曰:“君誑我,空庭如洗,安有所謂梨花與辛夷耶?”石痴曰:“異哉,是誠有之,今何並枯枝敗葉亦俱杳然?意者美人已返瑤臺,而此美人之靈根,亦為司花吏拔去,移值天上耶?”因呼嫗問之,嫗言前聞庭中實有二樹,梨夫人死後,春來梨樹即不發花,辛夷雖吐蕊,亦不能如往年之盛。是年六月,筠姑娘又死,二樹均日就枯萎,柔條曼葉,失盡舊觀。比老主人死,餘等來時,僅見枯乾兩株,兀然直立,枝葉皆化為烏有。問:“枯乾何在?”則曰:“已斫作柴燒矣。”餘曰:“惜哉,是亦焦桐之類也。草木無知,乃為人殉,斯真所謂情種矣。”子然一枯乾,大足以供後人之憑弔,何物老嫗,大煞風景。此已死之情根,尚不能久留於世,彼痴男怨女,情死情生,宜其一霎時便成為歷史上之人物也,與石痴嘆息者久之。
餘旋指書舍問石痴曰:“此即夢霞寓居之所耶?”石痴曰:“然。餘昔年時與夢霞促坐閒談於此。猶憶某年秋,餘訪夢霞,夢霞沾酒留飲。半酣,夢霞指庭畔香冢語餘曰:‘此餘之埋愁地、**窟也。餘死苟得埋骨於此,則此身長伴花魂,死可無恨。’又指庭前二樹謂餘曰:‘此餘之膩友,亦餘之愛妻也。其和靖妻萼綠華,為千秋佳話。餘今妻此二花,和靖且輸餘豔福矣。’言已大笑。復曰:‘明年此花開時,君能歸來,當再與君對花痛飲一醉,以餘瀝澆花,為二花壽。’噫!孰知酒杯才冷,人事已非,人既雲亡,花亦不壽,徒剩傷心之境地,尚入餘之眼際。情長緣短,室邇人遙,既含宿草之悲,再下哭死之淚。餘獨何人,乃能堪此?自今以後,亦不能再至是間矣。”石痴言時,淚盈襟袖。餘至此亦覺觸目淒涼,百感交集,恨無以塞石痴之悲也。
石痴復令嫗啟書室門,與予俱人。則見塵埃滿地,桌椅俱無。窗上玻璃碎者碎,不碎者亦為塵所蒙,非復光明本質。石痴一一指示餘:此夢霞下榻處,此夢霞設案處,此餘與夢霞對飲處。四顧壁立,空無一物,惟門側倚一敗簏,字紙充實其中。石痴就而翻檢焉。室中空氣惡濁,餘不能耐,呼石痴曰:“去休,是間不可以少駐矣。”石疾忽檢得一紙,欣然向餘曰:“君試閱之,此情天劫後之餘灰也。”餘受而審視,上有秋詞一闋,詞曰:
秋光驚眼。將前塵後事,思量都遍。極目處,一片苔痕。記手摺梨花,那時曾見。病葉西風,這次第,光陰輕變。算相思只有,三寸瑤箋,與人方便。蓬萊水清且淺。只魂飛夢渡,來去無間。最難是,立盡黃昏,知對月長吁,一般難免。薄命牽連。真憐惜,空深依戀。還只恐,未償宿債,今生又欠——
右調《解連環》
舊恨猶長,新愁相接,眉頭心上頻攢。獨客空齋,孤枕伴清寒。醉時解下青衫看,數淚點,曾無一處幹。道飄零非計,秋風菰米,強勤加餐。老去秋娘還在,總是一般淪落,薄命同看。憐我憐卿,相見太無端。痴情此日渾難懺。恐一枕梨雲夢易殘。算眼前無恙,夕陽樓閣,明月闌干——
右調《送入我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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