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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懼怕死亡,也就沒有了恐怖。對這樣一位工藝嫻熟的解剖技師來說,死亡,就意味著結束。而任何一具屍體,和死去的貓狗又有何區別。
何況——它們只是標本而已。
標本!這個詞彙足以毀掉所有對於生命的美好回憶與暢想。當然,也可以極大地阻止恐懼地發生。
死亡早已發生。曾經隸屬於這具肉體的溫熱、喜怒、榮光亦或恥辱的記憶,都已不復存在。今天,它即將成為供醫學生學習的標本。
醫科大學的膽小女生從不說解剖實習課要面對的屍體是死人。她們只說,那是標本。
可又有誰相信——有些事情的發生,總是在死亡後才悄然開始呢?!
鄭大志老師手腕上新買的西鐵城手錶的時針剛好指向八點。
早晨的第一縷晨光抹在了手術刀的刀刃上。室內的光線還是有些混沌。緊閉了一個寒假的標本製作間裡,濃烈的福爾馬林氣味令人窒息。
元霄節剛過,大多數人還沉浸在節日的興奮與慵懶中。但醫科大學的開學日期已悄然臨近。今天是教職工上班的第一天。解剖技師開始準備新學期學生要使用的標本。
醫科大學裡,系統解剖課程上所用的標本,大多數是已經制作好的。心歸心,肺歸肺,骨骼歸骨骼。絕非外人想象的那樣,會讓學生們在課堂上揮舞手術刀去亂切亂割。
因為即使按價格出售的話,每一具標本也都是異常昂貴的。
學生所要做的,只是辨認與觀看。解剖的工作,都由資歷不等、職稱不等的解剖技師來完成。
如果讀過皰丁解牛的故事,你就可以大致明白解剖是怎麼一回事。這完全是一門辛苦的技術活兒。
解剖技師會根據教學需要,取出所用的人體材料,加以分離、剔除、整理、染色、標記,最後才呈現為標本。這個過程有時需要好幾個月之久。
如果是頭顱標本,他們會使用電動開顱鋸、錐子加銼子,那架勢不亞於機械製造廠的車工與鉗工。
如果是神經標本,他們會小心分離,戰戰兢兢,那種小心謹慎又極象蘇州刺繡的女紅。
如果是骨骼標本,他們會把肌肉全部分離出去,精雕細刻,那姿態更可媲美於創作中的雕塑家。
其實,所有上述過程,在現場毫無詩意可言。
必竟,那是生命的軀殼,是我們的同類。
所以——做解剖技師,心理素質是第一位的。
今天面對這具陳年老屍的是鄭大志。解剖教研室裡僅有的兩個高階技師之一。他已近知天命之年,文革後第一屆大學生。畢業就留校做了解剖技師。
其實,鄭老師本可以去生化教研室,但他對看不見摸不著的生化反應,諸如糖的三羧酸迴圈與脂肪怎麼變成卡路里之類的枯燥理論毫無興趣。碰巧解剖教研室的一位年青教師對福爾馬林有面板過敏的毛病,他就順勢跳槽做了這行。
鄭大志不信神也不怕鬼,卻有一個老習慣——每次幹活兒前,先要在家裡對著菩薩上三柱香。
鄭大志私下對人講,必竟這是在人的身上舞刀弄鉗的。保留一份對死者的尊重,也許可以少點晦氣。
今天也不例外。三柱香還未燃盡,他就早早上班開啟了標本製作間的門。
鄭大志老師需要為這學期迴圈系統的授課製作一個心臟標本。
而他選擇這具陳年老屍也是偶然。
因為開門時,他就發現這具屍體已經放在瞭解剖臺上。
並且,除了福爾馬林的味道,他還聞到了空氣有別樣的味道。有些味道,和自己今早上的三柱香的味道相似。不過,他也說不清楚這味道意味著什麼。
應該說,放假時解剖教研室所有的門都是貼上了封條的。當他開啟標本製作室的門時,卻忽略了看看封條是否開啟過。
鄭老師的助手是一個姓孟的年青教師,有一個很藝術的名字——孟秋。戴黑框的小圓眼鏡,人很老實。從中國醫科大學畢業後分來這兒工作只有兩年。膽兒還有些小,又因為技術生疏,目前只能給鄭老師當個助手。
和鄭大志一起進了標本製作間的門後,孟秋迅即拉開了窗簾,使屋內不至於顯得太陰森,但因為解剖教研室在基礎醫學部大樓的一樓,緊挨窗外的園圃裡種滿了木槿、冬青等各種灌木,又有一排枝葉肥碩遒勁的梧桐樹把光線擋著,即使在白天,這裡一般都是陰暗溼冷的。
孟秋首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更不會知道這具屍體什麼時候已經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