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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水道異常驚險的哨口有七七四十九道,放排的木幫和艉航手把這些哨口叫“惡河”,最險惡的是額赫島的老惡河。老惡河江段是上游木材運往下游的必經之地,流急灘險,稍有不慎就會排毀人亡,古排道兩旁堆起一座座長滿荒草的木幫墳。
每次木排闖過雞冠砬子險灘,頭棹“老山東”總要帶頭唱一回那首悲慼的歌謠——
世上一行又一行,
木幫這行不是行。
三教九流有名次,
惟咱木幫排不上。
少小離家闖關東,
長白山裡當木幫。
十冬臘月踔山上,
鼻子凍得象醬缸,
叫聲爹來叫聲娘,
回去看你沒指望。
……
沒等頭棹唱完,邊棹趙殃子就接著唱起來,也是《木把這行不是行》的調兒,卻是現編的詞兒:
我操他媽日他娘,
是誰留下的這一行。
風裡浪裡把命掙,
臨死光腚見閻王。
趙殃子的病根兒是因為小時候遭受了驚嚇落下的,只要冷不丁兒有點兒動靜,他一準犯病。每次犯病都兩眼發直,四肢抽搐著摔倒,也曾找過幾個大夫給他治過可都不見起色……木幫兒行至三岔河,倒是有個郎中先生給他出了個偏方:用七根嬰兒的臍帶,每根臍帶配七節穀草用瓦片焙糊研成粉末,用熱黃酒服下,可保治癒,趙殃子一聽說要用七根臍帶,頓時又洩氣了,回來跟耿玉峰閒嘮嗑:“看來我這個病,是沒指望治好了。我也認命了,啥人啥命!乾脆怎麼快活怎麼來吧!”耿玉峰勸慰了一回天無絕人之路的話,見他依舊面如死灰的樣子,知道勸也白勸。
趙殃子果真抽上大煙了,整日鼻涕拉瞎哈欠連天的,每次艉航上岸,他不是忙著淘換大煙,就是拜佛燒香,時間一長,倒跟廟裡的老和尚廝混得熟了。耿玉峰看見破罐子破摔的趙殃子心裡十分難過,暗中幫他留意,淘換配製偏方用的臍帶,每淘換著一根臍帶,便焙糊研粹攢起來,足足花了一年多才湊齊了七根臍帶,按照三岔河郎中先生教的方法,給趙殃子服了這個難弄的偏方……
一臉油泥的老和尚戒疤上趴伏著一隻蒼蠅,手捻佛珠給趙殃子批了一回八字,說他流年不利命犯黑虎星,克母克父不說,命中註定要早歸黃泉,惟一破解的方法便是去充軍,不僅能逃過這場劫難,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員五虎上將……趙殃子打量著自己這小體格兒都覺得可樂:就咱這副德行,還五虎上將呢,當大頭兵都沒人要!可偏巧這時候,張景惠插旗擴兵要入關打仗,他便揹著大夥兒跑去註冊當了一名大頭兵。
直奉兩派交手不久,奉軍就被吳佩孚抄了後路,使盧溝橋、豐臺的守軍腹背受敵,趙殃子所在的16師被迫放棄長辛店,導致奉軍全線崩潰,張作霖被迫下令退卻,趙殃子趁機開了小差。變賣槍支的30塊現大洋幾乎都買了“福壽膏”,有家難回的趙殃子這才索性落草當起了鬍子……
像趙殃子這樣無用的“扒子”,雖說落草為寇,卻沒膽量去幹那種殺人越貨的勾當,畢竟跑過碼頭能說會道,便當起了遊說於綹子和受害人家屬之間的花舌子,若不是二龍叫他拿著半拉耳朵去耿家催票兒,他還不知道耿玉峰落到鬍子手裡了。
自從見過耿阮氏趙殃子就暗下了決心,即便豁上這條賤命不要,也得救耿玉峰逃離虎口,如果沒有耿玉峰,甭說自己的癲癇病好不了,說不定早一個跟頭折進大江裡餵了王八也未可知——人不能喪良心。他這才佯裝閒逛,弓著水蛇腰溜溜達達沒事人似的來到了秧子房。
“大哥!大哥,你精神精神。”趙殃子拍著耿玉峰的臉低聲呼喚,痛惜地說:“這,這都整成血葫蘆了。”抬頭問季廣源:“看清楚沒,是誰給弄的?”
季廣源臉色蠟黃,抱著斷臂蜷縮在牆角里直篩糠,看見趙殃子把耿玉峰攬在懷裡,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放下。聽見趙殃子問,用下巴指指窗外:“是個記臉子,還有點兒豁唇兒的人。”趙殃子撕開夾襖裡子給耿玉峰包紮傷口,低聲罵道:“這個喪天良的老兵痞子,我操他六舅!”趙殃子沒敢把二龍給他的紙包交給阮氏,也沒捨得扔,揣在懷裡胸口火燒火燎的疼。
趙殃子抱著耿玉峰,見他清醒過來了,說:“我去見過老太太了……”耿玉峰吃驚地問:“你告訴她我被綁票兒啦?”趙殃子忙說:“沒有,我哪敢說呀!”
耿玉峰痛苦地說:“我這條命交待就接待吧,可千萬別讓她知道,那會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