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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都非常清楚死神正一步步逼近。我時時可以感覺到他對生活的眷戀和對我們這個家的無限深情。我每次從家裡取東西回病房,他總要問這院中的每一件事的細節。春天時,我把第一批盛開的那幾朵月季花剪下來送到他病床前,他會久久地看著這些花,愛不釋手。秋天,我又把我們窗前的並蒂柿送到他面前……
1982年底,冠華雖然以其驚人的毅力暫時戰勝了死神,但是我和他都清楚那只是短暫的抑制。這時候,我和他不約而同地想到我們應當回到我們的四合院裡去。我們都不說為什麼要回去,但我們心裡都明白,那是我們最後一段能夠在自己的四合院中相依相伴的日子。於是,我們辦理了出院手續,回到了51號院。冠華在那裡度過了最後一個春天和夏天。除了下雨,我們天天夜晚在院中散步,要把這每一分、每一秒永恆地刻在我們心上。
冠華一直在我們的四合院中堅持到了最後一刻。這年的9月2日,他開始大口吐血。直到此時,我才陪伴他最後一次住進醫院,十九天後,他帶著無限的未了之情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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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厚厚的大紅門 四
我孤零零地坐在北房前寬敞的廊子上,又是初夏時分,又是花開花落的季節。我的眼前跳動著一幕幕昔日的情景。我又見到瘦削而精神的父親,孜孜不倦地伏案寫他最後一部鉅作;我又見到母親那矮小玲瓏的身影匆匆來去於北屋與廚房之間;我又見到幼小的妞妞滿院子地歡笑奔跑。我當然更看到月光下的冠華,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如果將來有一天,我丟了官,眼睛又瞎了,你就這樣牽著我去要飯!”
悠悠白雲從南屋的頂上輕輕飄過,還像那四十年、三十年、二十年前一樣。然而這四合院中昔日的主人卻今又何在呢?我輕輕地嘆息,大概我也應當離開這四合院了!它帶給我太多的回憶,太多的創傷,我的心已難以承受!
前兩日,衚衕裡傳來確切的訊息:史家衚衕西口南邊大約二百米的房屋全都要在一個月內拆除了。這塊地賣給了一家外國公司,不知道要幹什麼。西口進來二百米,恰恰是拆到我的對門。我原來還以為史家衚衕這樣一條具有文化歷史價值的衚衕是不會拆的。但看來在這個越來越商品化的時代,文化歷史和傳統在金錢面前是蒼白無力的!
這史家衚衕會變成什麼樣呢?我真的不知道。至少,我再也見不到四十年同在一條街上的一些街坊鄰居了。他們當年親切地叫冠華“喬老爺”,叫我則是“妞她媽”。我再也聽不到三五成群的大娘們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聊以及夏天夜晚,鄰居們在街燈下談古論今,傳播一點社會新聞、小道訊息了。這一切都將隨著這衚衕的消失而消失!這是極大的悲哀,但我卻又隱隱地感覺這也許也是解脫。自從冠華離開這院子之後,它再也不是一個家了。有時候,我在有著皎潔月色的夜晚也曾想在院中散步。但我再也找不回那逝去的感覺。在這空空洞洞,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四合院裡,我像幽靈一般,多少個夜晚,在一盞孤燈下寫著那過去在這院子裡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四合院是美好的,是銘刻著永遠無法忘卻的情懷的。但也許如同它四面圍攏的形式那樣,十多年來,它把我緊緊地圍困在這四方的天地中,我的思想、我的心靈從來沒有跳出過這塊四方的天地。那麼,這衚衕的逐步消失也許倒會最終使我自己得到解脫吧!回想起來,自從1949年來到北京,將近半個世紀,我都沒有離開過四合院。從東四八條到史家衚衕,我一直生活在四面圍困的院子裡。近來,北京的外國人對我的院子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來了好幾批參觀。帶著傾羨的心情來到這四合院裡的人可謂不少,他們讚歎一番之後都回到他們各自的現實生活中去。唯獨我卻深深地紮根在這院子裡,有時候,我真的感到壓抑和沉重,我覺得我像是這院子裡的一個出土文物,永遠屬於這裡,大紅門外的生活與我無緣。不論我在外面做些什麼,最終還是回到這已經只剩下我一個人的院子裡。
有一段時間,我有意多往外跑,去外國,去熱鬧的現代化的城市。我想尋找一個使我心靈擺脫四合院的缺口。但是日子一長,我又想念我的院子,如倦鳥歸林般急匆匆趕回來。一進我那熟悉的庭院,我又如釋重負,享受著那份只屬於我的孤獨。
生活就這樣延伸下去,我總是徘徊於歷史與現實之間。我很想突圍走出這四合院,我卻又如此深情地依戀這四合院,因為它的每一塊磚都銘刻了我的歡樂與悲哀。守著它使我心碎,離開它使我失落,而從遠方回到它的懷抱裡又令我心醉。我想這種四合院的情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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