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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良忠8歲沒了娘,靠父兄帶大,他們一家人都長得壯碩,性格粗放,待人很熱情。範良忠個子不高,表情憨厚,反應稍有些遲鈍,據說是小時得過腦膜炎的緣故。他的成績單上各科成績都不佳,惟勞動這一欄總是優秀,每次教室做清潔,到農場學農,他的幹勁最大。老師常嘆,範良忠哪,你把這股勁用到學習上該多好,他委屈地說,在學習上使的勁最大了。
高中畢業,範良忠子承父業進了菜市場,但沒過幾年,菜場賣給了開發商,他失業了。有一年,我上街突遇大雨,慌亂中叫住一輛三輪車,蹬車人竟是範良忠,一時很有幾分尷尬,他倒是挺興奮,堅持讓我坐上去。他說娶了個鄉下女子,還有了個兒子,老婆也沒工作,在家幫人熨衣服。交談中他兩條壯腿將輪子蹬得飛快。到了家,我堅持付錢給他,他不肯要,我又請他到家裡坐,他也不肯,說下雨天好攬客。趁他撩腿上車的時候,我將一張鈔票塞進了他的口袋,轉身就跑,他生氣地踩著三輪在雨裡追,我躲在一個拐角處心情複雜地看著他消失在雨幕中。
後來同學聚會,他沒來。那天晚上大夥湧到一家歌廳喝茶,我出來打手機的時候竟看見了範良忠,坐在三輪車上,眼巴巴地在等客。我問他為何不來參加校友會,他嘿嘿笑道,自己沒混出個人樣,不好意思向老師交待。正說著來了乘客,他向我擺擺手,三輪車吱呀吱呀地消失在霓虹燈下。
以後,範良忠到報社來找過我一次,想讓我給他找份工作,最好是當門衛,他說最近兩年身體不行了,幹不了體力活。我挺為難,如今保安都要二十郎當歲的,像範良忠這樣年近50,身體又不好,哪家企業會收他呢?我將難處如實說了,他嘿嘿地笑笑,臨走向我要了本我寫的書說:拿回去讓我兒子學習學習。
一晃兩年,忽然接到範良忠的電話,他笑嗬嗬地說:老同學,我得了癌症,活不長了,居委會說如果在報紙上呼籲一下,市民捐點錢,我的藥費就不愁了。我說你不會開玩笑吧,得了病還這麼開心。他老婆接過電話,也笑嘻嘻的,說他是得了病,沒那麼嚴重,但醫藥費的確很傷神。我找報社問了問,說是像這種情況只能靠社群幫他辦醫保解決,報紙呼籲市民捐款,通常要有個特別的新聞事件才奏效。我想了想,乾脆自己帶點錢去看看範良忠表表心意。
結果,去看他的事我竟忘到九霄雲外!
現在,我提議資助範良忠,大家一致同意了。
算來距他最後一次打電話給我也有一年了。我們幾個同學一起乘車趕往當年的菜市場,印象中範良忠的家就在菜場隔壁,黑乎乎的木板搭建的二層私房,他們兄弟幾個結婚後也都住在這裡。到了已變成大廈的菜市場,看見範良忠家仍在隔壁,雖然已變成三層水泥房,但簡陋得像個倉庫。
我不知他住在哪一層,扯著嗓門叫他的名字,一個老太太走過來,說:喊什麼,人早就不在了。我問,到哪兒去了,老太太說:死了!
我們如遭雷擊:死了多久了?
有個女人在樓上探出頭微笑:“他今年大年初二走的,你們是誰?”
女人是範良忠的妻子。得知老同學們來造訪,她熱情地將我們請上頂樓,六七平方米的房裡,擱了一張單人床,一個方桌,兩把椅子,就沒辦法站人了。問起範良忠最後的情況,女人平靜地說,他患直腸癌5年,因為錢少,斷斷續續地治,進出醫院五六次,後來癌細胞全身擴散,治療費一天就是好幾百,辦了醫保也不夠用,實在沒辦法只有回家,但他就是不肯出院,緊緊地抓住病床的欄杆,幾個人都掰不開他的手。“同病房的6個病友見他這樣都哭了,後來他又要給你打電話,我只好哄小孩一樣哄他……”
範良忠最終死在了他的蝸居。
我淚流滿面,那一刻,我是那樣恨自己,竟如此冷漠地忽略了他最後的呼救!
問起他的兒子,女人拿出一張照片,說今年考上了大學。女人笑著笑著就哭起來,沒有聲音,眼淚成串成串地掉在地上。
大家拿出那份錢遞給她,她收下後再三道謝,說她同時做著三份家政,每個月收入一千來塊,日子還過得去。待會兒就去僱主家做保潔。
回來的路上,我問同班同學鄒永明,還記得範良忠的模樣嗎?他說,怎麼不記得,他總是笑。
範良忠留給我的也是一張憨厚的笑臉,我無法想像他拉住病床的欄杆不鬆手的樣子,如今我不能不想,並永生難忘。
乞丐的哲學
孟 醒
離我住處不遠,是一條並不算熱鬧的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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