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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們一絲一毫也沒讓莫泊桑看出,他們在為他耽憂,雖然他們看到近來他們的“主人”有些不對,不用說腦子裡的思想,就光是那份受不住的頭疼也能便他發瘋。
莫泊桑與世長辭的時候,這兩個水手給巴黎一家報館的編輯部寫了一封簡短的笨拙的信,這封信充滿了人類沉重的哀痛。也許只有這兩個普通的人,與一般對莫泊桑的那仲錯誤的看法不同,知道他們的主人有一顆痛苦的羞怯的心。
他們能夠用什麼紀念莫泊桑呢?只能盡一切力量隨他這艘心愛的遊艇不落到一個陌生而冷淡的人手裡。
他們竭盡了全力。他們盡一切可能拖延出售。但他們全是窮人,只有上帝知道,這對他們該是多麼不易。
他們懇求莫泊桑的朋友,法國的作家們,但都歸於徒勞。這般遊艇終於轉給豪富而無所事事的巴臺萊米伯爵了。
伯爾納臨死的時候,對周圍的人說:
“我想,我是一個不壞的水手。”
這一句話,把他認為自己崇高地活了一生的想法再樸素沒有地表達了出來。可惜,很少有人有充分權利這樣對自己下結論。
這些話是莫泊桑借他的水手的口留給我們的遺囑。
他走了一段迅速得驚人的寫作道路。“我象一顆流星一樣,墮入了文學生涯,”他說,“我將如閃電一般飛出去。”
他是人類缺陷的無情的觀察者,把生活叫作“作家的臨床診所”的解剖家,在臨終前不久,他所追求的是純潔,是對痛苦的愛情和歡樂的愛情的讚美。
甚至在彌留之際,當他覺得他的腦子整個被一種毒鹽傷害著的時候,他還絕望地想到在他這匆促而疲憊不堪的一生中他屏棄了多少真誠的熱情。
他呼喚人們往哪兒去?他把人們帶往何處?他約許過他們什麼?他用自己那雙有力的橈夫和作家的手幫助過他們嗎?
他明白,他沒作到這一點;他明白,假如在他的作品中加上同情心,那麼他會作為善的化身而留在人類的記憶之中。
他象一個棄兒,皺著眉羞怯地覬覦著溫柔。他相信愛情不僅是熱望,而且是犧牲,是掩藏著的喜悅,也是這世界上的詩。但是已經晚了,剩給他的只有良心的譴責和遺惱終生了。
他很惋惜,而且深深惱恨自己那樣漫不經心地拋棄和嘲弄了幸福。他想起了俄國的女畫家芭希基爾採娃,當時,她差不多還是一個小姑娘。她愛上了他,他卻用打趣的、甚至有幾分搔首弄姿的書信,回答了這種愛情。他那男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了,其餘他什麼也不需要了。
可是芭希基爾採娃又算得什麼呢!他更加憐惜的是巴黎一家工廠的一個年輕女工。
保羅·布耳熱敘述過這段故事。莫泊桑會感到憤慨。是誰授權給這位沙龍心理學家放肆地闖入真正的人類悲劇中去的呢?當然是他莫泊桑應負其疚。但是,當他已無能為力,而且鹽在他腦子裡一層一層沉澱下去的時候,又有什麼辦法呢,又能怎麼樣呢!他有時甚至聽見鹽的尖利的小晶體在刺人腦子時發出細碎的聲音。
一個女工!一個天真美麗的姑娘!她讀過許多他的小說,生平只見過莫泊桑一面,便以整個心靈——和她晶亮的眸子一樣純潔的心靈——愛上了他。
天真的姑娘!她打聽到莫泊桑還沒有結婚,是個單身漢,於是一種把自己生命獻給他,關懷他,作他的朋友、妻子、奴隸和婢女的瘋狂想法,是那樣的強烈,使她無力抵抗。
她當時很窮,衣衫也很襤褸。整整一年之中,她忍飢挨餓,把錢一個生丁一個生丁地積累起來,好給自己辦一身優雅的裝束,然後去看莫泊桑。
衣衫鞋襪終於辦好了。一大清早,她便醒來,巴黎還在酣睡,殘夢象霧一般籠罩著巴黎,初升的太陽不很明亮地透過這霧照射下來。這是唯一在街心菩提樹林蔭道上可以聽見鳥語的時辰。
她用冷水洗了一個淋浴,慢慢地、小心地、好象掛上什麼輕巧的芳香的珠寶似地,把極薄的襪子和一雙發亮的小鞋穿上,最後才穿上了漂亮的衣裳。她照了照鏡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影子。在面前立著一個身材苗條的美麗的少女,臉上顯出快樂和激動的神情,還有一雙由於愛情而發烏的眸子和兩片柔軟的紅唇。是的,她就要這樣站在莫泊桑面前,向他告白一切的。
莫泊桑當時住在郊外別墅裡。她在柵門上拉了鈴。給她開門的是莫泊桑的朋友,一個浪子,一個無恥的好色之徒。他眼睛緊緊地盯住她,冷笑著,跟她說,莫泊桑先生不在家,他和他的情婦到愛特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