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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次開玩笑,勸他問問母親年輕時有沒有穆斯林朋友。毛嘉不到1米7,但體格勻稱結實,體多毛,因此酷愛到游泳池去展示,不捨晝夜。他發現我肚皮發福之後,興奮異常,積極帶領我做仰臥起坐,並引眾人圍觀。後來又非要指導我游泳,我提出每次游泳前必須給我買一個大磨坊長麵包加一瓶可樂,他一口答應,但只兌現了一次。其餘的我都記了賬,要他一併連本帶利償付,他總是答應,至今仍在推脫,每次國際長途中,這都是必涉的話題之一。
毛嘉是全盤西化的受害者,除了愛游泳,還愛打網球,做健身。他的嗜好全是資產階級那一套,比如說聽交響樂,一盤接一盤,還很講究版本。我原來對交響樂只是聽著玩玩,後來看他實在孤單可憐,就有時陪他聽聽,條件是他去買二斤鮮草莓,洗淨擺好。他的欣賞水平當高出我許多,但表達上不如我,我對老柴、老貝、老莫的評析每每令他大笑之餘加上一句“沒錯兒”。他送給我一盤《歡樂頌》,那是在我很需要力量、很需要友情的時候,我常常聽。
毛嘉還愛汽車。沒事兒就畫汽車解悶,被我怒斥為“手淫”。所以後來我一看見他畫汽車,他立刻塞進抽屜,羞澀地說:“手淫,手淫。”然後加一句:“他媽的!”毛嘉有潔癖,百事幹淨。特別是一天到晚洗衣服。他在一個盆裡洗一件,其餘的泡在另一個大盆裡嘩嘩地衝著。我一聽見水房裡嘩嘩地瀑布聲,就心疼得直憤怒,衝出去喊:“毛嘉!北大的水費都費在你身上了!給我閉上!”後來我不大聽見那瀑布聲了,原來他專門挑我不在時洗衣服。
毛嘉很單純,但特別愛聽我們這些中文系的胡說人道。他是個優秀的傾聽者,一個幽默感非常出色的欣賞家。我和他的許多對話都是扮演某種虛偽的人,既有古典喜劇的情調,又滲透著後現代的反諷意味。用摹仿的方式戳穿各種藝術騙局,是我們共同的愛好。比如我想讓他破費時,就摹仿《茶館》中劉麻子的話說:“咱一共還有多少塊現大洋?”看見他點錢時,就說:“你留著這麼多同樣的花紙有什麼用?送我一張留個紀念吧,就要這張四個老頭的吧。”毛嘉經常說“中文系的人太壞”,但那語調很像少女說她的男朋友“你真壞!”
毛嘉去伊朗遊學一年,我送他一首《滿江紅》:“小小毛嘉,有幾個風流宿願。一心想,天鵝落地,蟾蜍赴宴。月下聯詩驚浴女,花前賞景聞嬌喘,更那堪湖畔共吟書,聲聲軟。人之出,性本亂,學外語,吃洋飯。望長城內外,行屍百萬。孽畜洗衣真費水,瘟雞中暑雞生蛋。待何時還我麵包來,年年盼。”毛嘉在伊朗洗了一年衣服,覺得不值得叛逃,就又不羞不臊地回來了,遭到我等一致呵斥。毛嘉說:“那邊婦女在外面捂得嚴嚴實實,一回家就脫得一絲不掛,看黃色錄相。”我們問:“你昨知道咧?”他說:“我親眼看見她們的確捂得嚴嚴實實的。”眾人大笑,最後判定他必是在伊朗慘遭蒙面婦女輪番蹂躪,苟延殘喘,奔回祖國懷抱。
畢業喝酒那天,毛嘉第一個哭了,頭抵在樓道的白牆上,睫毛上掛滿了淚珠。他勸我一定要練喝酒,怎麼能一杯啤酒就醉了呢?
後來,毛嘉娶了個小有名氣的女孩,到英國去工作、讀書了。最近來電話問我是否可以用“外國花紙”償付我的麵包,我說可以,但是要加倍。
朱毛之外,另兩人是林和吳,都是從部隊來的,學越南語。他們本來是應當到老山前線的貓耳洞裡審問越南女兵的,不幸中越關係正常化,他們只好到北大來大材小用。剛來時很不耐煩,經常用越南語高喊“繳槍不殺!”後來我在一部電影裡學會了一句越南話:“越南必勝!”就天天對他們說,終於感化了二位,他們以後見了我時,便舉起V字形的二指說:“越南必勝!”
林吳都是廣西人。林長得矮小精壯,大腦門、大眼睛。鍛鍊身體的方式與毛嘉相反——自我摧殘式。他的拿手專案是長跑,從北大跑到昌平。我開玩笑說:“地球是圓的,你一直跑,就能到越南,再跑,就從南門回來了。”每次回來,他都比早上出去時小了一圈,滿臉放射著迴光返照的神采。然後買一隻雞腿,煮在電熱杯裡。一覺醒來,又是一條好漢。大家都不甚贊成他的長跑,但很羨慕他的雞腿。因為我們每月的助學金只有75元,輕易不敢請女孩吃飯。而林吳二位享受中級軍官待遇,每月的津貼從部隊上成百成百地寄來。可惜他們卻不利用這錢去請女孩吃飯,都存起來給了後來的夫人,這大概就是“紀律嚴明,保障有力”吧。
小林鍛鍊身體野蠻了點,但骨子裡很內秀的。喜篆刻,刻了些“長相思”、“勿忘我”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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