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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他:“小高,咱們既然來了,就去鏟幾鍁土吧。”
鼓樂聲中,王克勤、高佑民和其他一些領導每人手裡操著一把鐵鍁,各自擺出莊嚴的姿勢,將目光投向遠方,記者們的鎂光燈、攝像燈紛紛亮了起來、閃動起來。高佑民一向討厭這樣的出鏡,把頭偏了過去。他瞟了瞟老首長,王克勤對記者拍照倒是十分配合,像是個有經驗的演員,遇著鏡頭時,總是適時調整自己的表情,佯作親切地笑一下,下巴泛著青光。一鍁鍁黃土撒開去,落在大理石碑上滄滄桑桑像是下雨,這埋得太久了的土還讓人感覺到有點頭暈。在這樣的氣息中,那塊大理石碑卻越埋越深,直至消失。多少年之後,它會成為供後人考古發掘的一個遺蹟,誘惑遙遠未來的人們去猜測一座橋或一座城市的歷史,回望那久遠年代裡的日出日落。日已落盡,白雲幽深,這才發現時間已把一座橋一座城市拖出好遠了。同無限的歲月相比,人類對時空的佔有實在太有限了。一個人能夠留下點什麼,心裡便覺得有了依靠,有了一種在真實的歲月裡活著的憑證。
夢城 第三十七節(2)
高佑民已經有點想入非非了。在別的人都已經停止揮鍁時,他猶自揮個不停,泥土都堆得高了起來,像是一座墳了。雨依然在下。地上的積水化做無數條小溪,順著湖坡嘩嘩地奔向那個大湖,聽起來就像潮水般的聲音。這聲音越來越大,一條條小溪怎麼會發出如此洶湧澎湃的聲音?高佑民吃驚了。他緊握著鐵鍁的一雙手不動了,抬起頭來,連眼球也定住了。
這才發現所有的人都沒有再剷土了,都和他望著同一個方向。
這才知道自己剛才聽到的聲音並非那一條條小溪發出的,而是人。這突然湧來的人彷彿從潰決了的堤壩後面奔騰而來,他們打著橫幅,呼喊著口號:“我們要吃飯,還我鄒含之!”積水被他們踩得四散飛濺,那麼多雙腳一齊踏下去,發出驟雨般的轟響。連高佑民站著的這個地方也在他們的震動範圍之內了。高佑民聽見了四分五裂的聲音。他的心都像是被震碎了,震得四分五裂了。他認出來了,這都是市工總面臨下崗的工人。他遲疑了一下,把鐵鍁一扔,就奔向那如滾滾洪流一樣的人們,伸開雙臂,想要把他們攔住。他這樣多可憐啊。螳臂擋車就是這樣的。嘩地一下,一股洪流就把他淹沒了。
高佑民就這樣被人暗算了。他還是低估了薛村的本事,薛村其實早已洞悉和明察了這樣一個結局,甚至是預設了這樣一個結局,你高佑民可以把滿盤皆輸的局面翻過來,他薛村當然又可以給你重新翻過來。今天的主角從一開始就不是高佑民而是薛村,他將會有絕不亞於戲劇高潮的精彩而令人叫絕的表演,而且,他不會再給你重新開始的機會。
高佑民不是沒有預感,不是沒一點兒準備,他甚至也不缺少政治智慧。他層層設防,可他還是掉進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高佑民像深水裡的魚發出嘩嘩的搏擊聲,卻連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抓不到了。
“我們要吃飯!”
“還我鄒含之!”
高佑民知道了,劉一鳴還是沒有放人。劉一鳴怎麼會把鄒含之放出來呢,放了不就演不出今天這一場好戲了。這場戲只有一個觀眾,薛村從來就不需要像高佑民那樣有成千上萬的觀眾,他只要一個,那就是王克勤。高佑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王克勤了。王克勤心臟不好。王克勤如果這時一倒下,幾千雙腳,立刻就會把他踩成一堆爛泥。高佑民想要浮起來,可剛冒一下頭,從四面八方伸過來的手臂,很快就把他推進了漩渦之中,他在不停地旋轉,他也在大聲地疾呼,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來的聲音也只是一滴水的聲音,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
王克勤、方友松和那些剛才都還在親切地微笑著的人,很快也掉進了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們也在漩渦中旋轉。不旋轉是不可能的。他們的全部生活重心——權力在頃刻間失去了。沒有誰再聽他們的了。現在每個人都在喊出他們自己的聲音,你怎麼喊也沒他們聲音大。你喊的聲音和他們不同,你的聲音就別想喊出來。王克勤在漩渦中轉得有些頭暈腦漲了,他想喊,他一喊竟然也是“我們要吃飯,還我鄒含之!”這是真的。高佑民聽見了。高佑民吃力伸長脖子,看準了王克勤所在的位置,努力向那邊靠近,他要救駕。他把一隻手伸過去,眼看就要夠著王克勤了,旋即又被人流蕩滌開去。等他再朝那個方向看時,王克勤消失了。高佑民絕望地大叫起來,已經是撕心裂肺一般地大叫了,高佑民叫的是什麼?高佑民和王克勤一樣,也不知不覺地跟著憤怒的人們發出了同一聲呼喊:“我們要吃飯,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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