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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去公社集鎮時,周方益總會在夏圓圓那兒停一停,兩人用南城話聊聊天,去第三次時,他說話中,稱了她一聲夏姐。這一稱呼看似隨便,周方益在家準備了好半天,說出口來還有點心跳。夏圓圓似乎毫不在意地應了話,很自然地接受了。
這麼過了一年多,周方益突然出了事。他回南城時,和幾個好友在一起痛痛快快地議論了當時的社會,其中一個朋友沒分場合地把話傳開了,被當作現行反革命抓了起來。於是“瓜蔓抄”,周方益被公社隔離審查,關在北集一箇舊窯屋裡,關了兩個月,又批鬥了一次,放出來時,他幾乎是萬念俱灰。
他被帶回村,在勞動中改造思想。那些日子,他獨自在祠堂裡出進,見了人便微微低著頭,不說話,也不搭理人,閒來便坐在祠堂前面的河邊,默默地望著映著樹影草影的綠綠的水,他想過死,有幾次他都下了決心。
那是個黃梅天。麥早收了,秧也蒔了。下了兩天的雨,中午天剛晴,天氣悶得很。隊長還沒叫出工。周方益正在祠堂屋裡吃午飯。在剩粥裡下幾個米粉糰子,搭著自醃的鹹菜。
突然夏圓圓進門來,穿著她常穿的那套舊勞動布工作服。
周方益手握著筷,扭頭一聲不響地看著她。
夏圓圓也看著他。慢慢地,嘴角的那顆黑痣就爬到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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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度(6)
“做什麼?認不得我了?”
從舊窯屋出來,周方益幾乎斷絕了和所有人的來往。村上人路過祠堂屋,他也不出來和人家搭話。
看到夏圓圓的一瞬間,他感到心中有一股熱熱的往臉上湧。幾片鹹菜還在嘴裡,他慢慢嚼著,知覺著一點鹹味。
“你吃過了嗎?”他問。
“你還有什麼吃的?”她說。
“我去燒。”
夏圓圓看看鍋裡,叫住了要去挖米的周方益:“糰子好,我喜歡吃糰子。”
夏圓圓坐下來吃糰子。和周方益說著糰子粉是糯米還是粳米,粗軋還是細軋,村上有沒有軋米機,說的依然都是細瑣的事。周方益問一句應一句,那種舊日在一起的氣氛又回了來。
“你氣色不錯,比以前胖了。”夏圓圓說。
周方益原先體質比較差,經常會有些小毛小病,臉色也總是黃黃的。奇怪的是進了舊窯屋後,他的飯量好起來,一段時間內竟沒有生過一點病。
“現在是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周方益嘆了一聲。
夏圓圓看著他笑笑:“先前我就知道你聰明,還沒想到你那麼出眾。就聽參加鄉里幹部會的隊長回來說,批判稿上唸的你做的什麼詩,下面沒幾個人聽得懂的。”
說話間,天色就陰下來。黃梅天,變得快。舊祠堂裡陰陰暗暗的,嗅著一股有點黴溼的泥土氣息。
出工的哨子卻響了起來,周方益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搭在凳上的髒外衣。
“你別去了,今天我還想吃你一頓好飯呢。”
周方益所在的隊是個一般的窮隊,每個工的工分值總在兩、三毛錢,實足勞動力平均每天一個工,而半勞力的周方益,做一天也就一毛錢左右。靠著工分錢生活的勞動力,不敢耽誤一分一厘工,也不願有人來爭這點工。這筆賬周方益也清楚,有時候掉了一個有機玻璃紐扣,他都悲哀地想到:我一天的勞力是白費了。但是,作為在勞動中改造思想的他,總覺得隊裡的人的眼睛都盯著他。
夏圓圓站在灶臺邊,在鍋裡洗著碗,那姿勢那神態都帶著一種故城的舊味,她的話使他的心有點鬆動,掙脫著一種自我的束縛。
雨沒多久下下來了。雨點很大,劈劈啪啪地打在舊屋簷上,很快連成了一片,一股涼風帶著雨絲從窗臺上濺進來,夏圓圓去關了窗。舊祠堂屋樑很高,屋裡越發顯得潮氣逼人。
那個下午過得很快。周方益把家中寄來的乾貨都拿了出來。他們一起做了一頓當時認為很豐盛的飯菜,一邊燒一邊議論著菜的做法。周方益硬說鹹板鴨應該多煮才爛,最後那肉咬也咬不動。飯菜上桌,他們還喝了一些燒菜用的黃酒,嚼著燒縮的鹹鴨肉,隨便說著話。
“還是你燒的菜好吃,真好吃。”
“燒飯燒菜,我也只有女人都有的本事。你只讀到初中,卻有那麼豐富的思想。”
“想法越多越痛苦,想法越多越倒黴,我恨我有那麼多思想。”
“聰明的人總要吃苦受磨難的,有才終究會有用的。”
“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