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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只是皺盾著苦臉在尋思。
他現在就一斤三兩的笑說,“大體上世人多如是,陳老大就跟我說過,陳大嫂的米團兒做得好吃,但在定定鎮擺賣就是賣不出去,沒人嘗,只在街口吃西北風,那天來了一個老頭兒,跟她說,把米團兒捏成禍國殃民的人兒吧,塗上紅的綠的,包準有人吃。大嫂試著做了,捏出幾個什麼貪官汙吏的樣相,果然大增胃口,人人都啖之而後快,一時冷活幾成了熱生意了。大嫂也賺個咀巴合不攏來。”
八無先生聽了就仰首想了想(奇怪的是:他想事情時不是低首,反而是仰著臉——要是龍舌蘭今天下傷昏過去,一定會發現、甚至也向他指出這一點特色的了),又翻了翻眼(或曰,眼袋),這才接道:“其實都一樣,也一樣。什麼叫‘魚尾龍’?那其實是蛇骨魚,肉糙,貌醜,帶腥味,沒人吃,無人問津,可是到了它的尾巴煮食,卻是又滑又嫩;腥得帶甜;改換個名字,叫‘魚尾龍’,這就便人垂涎三尺,高價爭食了。把魚頭魚身全扔掉,它反而長了身價,‘冬不足’更耍賴:這家食館,菜餚做得一無特性,但勝在大寒冬裡爐火焙得坐席寒暖的;冬天嚴寒在這兒無法肆威;大炎夏火的;這吃店主人便看七八人在二樓欄杆合力大雨風,是以座上人客無人不涼快——這一扇,‘冬不足’就車水馬龍,客似雲來、連當朝權相南下,也得先來這破店坐坐歇歇,權當開了竅享了福。”
鐵手卻聽得很嚮往:“這也很了不起。至少,冬暖夏涼,在於這店主人想這絕活,合當他發財。”
八無先生一笑一聲咳:“那店主人就是我。我可沒發達。”
鐵手奇道:“現在店子呢?”
八無先生聲一咳一聲笑“店子?垮了!慕名而來的、有次是老字號的老相識,見著了,便勸我回門。就一入溫門深似海:不回,就非一家人而是一輩子的仇了。是以我沒長翅的便腳抹油,店門也不關就走了。”
鐵手又一次目定口呆:“這……這太可惜了吧?”
八無先生一咳一聲笑:“那有什麼?熊站能立,有起有伏,建得起來的就讓它塌了又如何?交上的朋友,有一天翻股成敵也向妨!”
鐵手心下雖不以為然,但仍忍不住追問:“那麼‘吃不了唱著走’呢?我對這名頭大惑不解,所以更有奇趣。”
八無仍是一聲笑一聲咳的說:“就是讓你百思不得其解:這才有賺頭。有人就是想不明白;千山萬里的都趕過來見識。這其實是‘冬不足小食館’的其中一個活行牌,一個節目。
人家的食館菜店,有的是人賣唱說書,我那店特別給倒反了,客人高興、來興、大可以自唱一出、說一段,我叫胡琴笙瑟生備好了,還有美人獻舞陪飲,給他和唱伴樂,讓他自我陶醉,且管行樂,大展嗓喉,發洩一通。結果,這點子一出,人來此店,醉翁之意,一杯水酒,半碟鹹肉,銀子收個十五八倍,來的大爺客倌照掏腰包,眉也不皺一個花兒,唉!”
他感嘆似的說一句:“世人就愛駝種名不副實、囂浮表相的玩意兒。”
鐵手卻由衷的佩服:“可惜這店子關了,不然我也去長長見識。前輩其實是做生意的奇材,豈呆自棄“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槁避趨之!人稱前輩:‘點毒成金,毒行其是’,果是名不虛傳,千萬可別因一時際遇而輕拋了大好身手,絕世才智!”
八無先生卻放下了樁臼,徑自用木勻颳了藥渣,分成三貼,其一用扁頭竹籤沾黏藥,走回店內,著人協力扶昏睡中的龍舌蘭躺在三張合併的桌子之上,他叫小欠仗著油燈,就有竹籤上的藥敷在龍舌蘭的傷口上。
這時,他做得十分專神,也一言下發。
他塗得十分仔細,好一會,才完成了工作,輕吁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敢劇烈的嗆咳起來。
一咳不休止。
咳完之後,再咳。
咳暫止,他的喉頭又呼嚕呼嚕的起響幹拉風箱般的異響。
他咳得很七辛八苦的,然而仍十分謹慎,俟塗好了藥,追了幾步,別過腔去,才開始咳,決不讓有一星點的唾沾在已為省人事的龍舌蘭臉上身上。
咳完了,喘定了,他才說:“咳死我也。”
然後把剩下兩帖藥膏遞交鐵手:“這得每天用兩次。這藥力辛,如果龍姑娘醒著,定痛得不好敷抹。剛才那些顏顏彩彩,光好看,塗了舒服,但對傷口復發卻不如何。這藥叫‘九腳虎’,塗在傷口上痛煞人也,但卻十分管用。人如是,初如是,藥也如此。中看不中用,中用的,也不見得給人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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