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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鄉並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一條時常乾枯的小河,圍繞在小村周圍……忙不完的黃土地,喝不夠的苦井水,過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輩又一輩……”喬老闆開啟CD,歌中唱出的正是我的家鄉。
仲夏時節,正值草木蔥蘢,莊稼茂盛,道路在深綠淺綠的海洋裡蜿蜒,那種嬌翠欲滴的顏色讓所有疲於都市的浮躁之心驟然寧靜,清涼。
“青山綠水,鳥語花香,農村真好啊!”喬老闆勃然而有情調,滿懷詩人的喟嘆。
城裡人都有與喬老闆如出一轍的慨然,謳歌大自然是他們跨出城市的首選。其實大家皆心知肚明,那些發自肺腑的詠歎完全是小資式的無厘頭——果真喜歡農村,直接遷居鄉下,過一份清閒舒適的田園生活得了,為何還要窩在那鋼筋水泥的叢林裡?不要說別的,下一次地,幹一次農活,親躬一次“鋤禾日當午”,運一次牛糞馬糞,那豪情就會煙消雲散。想一想上世紀的“上山下鄉”,好多老朋友都要腿肚子打轉,腳底抽筋,牙齒打哆嗦呢!可是,農民呢,他們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終生如此,甚至祖祖輩輩如此,在“汗滴禾下土”,在“粒粒皆辛苦”,在用汗水換取著微薄的希望。
與最大多數的農民一樣,我看不出家鄉美在哪兒,背叛與逃離是我的思想。背叛農村,便是逃離貧窮與落後,於是,廣大父老鄉親們伺機爭做叛徒,投靠到熙熙攘攘的城市,到那裡生根發芽,開花結籽。
汽車下了柏油路,走一段坑坑窪窪,跑一段塵土飛揚,顛一段崎嶇不平,趟一段泥濘復泥濘,到達了幸福嶺。
幸福嶺,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改天換地時起用的一個新名字,它原本有一個形象的曾用名——窮漢嶺。那是一個幸福的年代,到處遍開社會主義幸福花,自然窮漢嶺跟著幸福起來,搖身一變就幸福嶺了。
車到村頭,便再也開不動了——趕來看新鮮的老少爺們嘰嘰喳喳圍個水洩不通,任由喬老闆把喇叭摁破也不肯走開。
“喬老闆,我下去看看。”我“嘭”一聲開啟車門。
“啊,是黑生,大家快看,是黑生這王八蛋!”我的腦袋冒出沒有一半,眼精的二柱子便大聲籲呼,“黑生,你真他媽的出息了!”
“柱子哥,啞姑,狗蛋……”關上車門,我一一與大家打招呼。
“爺爺,你小子能耐,給幸福嶺增光啦!”八十六歲的侯一品走上來。
“我的好孫子!”我擁抱一下侯一品,親親熱熱地。
“啊呀,黑生,你小子這頭髮咋黑亮亮的,跟電影明星似的。”二柱子撫摸著我的頭髮,“嘿,皮……皮爾&;#8226;卡丹,還洋鬼子衣服,一身名牌呢!”
二柱子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大夥隨著他的聲音在我身上一處處尋找,看得我不好意思。打我記事起,這是第一次有轎車開進幸福嶺,第一次有人用一種叫做著喱水的東西為頭髮定型,第一次有人用一身名牌包裝自己。
“快,快快,大家讓開,讓黑生的車過去。”二柱子一揚手,大家紛紛閃開。
我坐到車裡,繼續為喬老闆引路,車窗外那些熟悉的目光,無論清澈的還是渾濁的,滿是羨慕與敬畏。他們一個個退後,畏手畏腳地站作兩行,排成夾道歡迎的隊伍,四環素的每一聲鳴笛好像在為我鳴鑼開道。
我的眼睛潤溼了,我親愛的幸福嶺,總是讓人莫名地感動。
像流氓一樣(28)
“爹,娘,我回來啦!”柴門外,我對著院子裡兩個黑黑瘦瘦的身影喊道。
“是……是……是黑生,他爹,你看,咱們的黑生回家了!”母親放下手中活計,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的,“黑……黑生啊,你咋地這身裝扮?還……還有小臥車呢!”
父親跟過來,仔細打量著我:“咋穿得這麼華哨?要是在大街上我還不敢認了呢!”
“爹,娘,別問了,是喬老闆給我買的。”我指了指轎車。
“你好,你好。”喬老闆下了車,那黑黑的蛤蟆鏡把他裝潢得更加高深莫測。
“啊,啊,你……你好。”父親伸出的手又縮回來。我知道,我爹是害怕自己黝黑而粗糙的手玷汙了喬老闆,玷汙了愛乾淨的城裡人。
“屋裡,屋裡坐。”母親有些慌張,擔心怠慢了客人。
“不急,不急,這樹蔭下涼快著呢。”喬老闆笑了,“先把那驢牽下來吧。”
小劉早把車倒於一處隆高的土坡邊,我爬上車,牽黑子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