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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 我看《塵埃落定》的時候,很容易讀進去。但是讀《空山》的時候必須特別提著精神,很認真地讀下去,是不是你的文風變了?
阿來: 這些年討論小說的形式,好像形式可以決定一切。當然,我也是對形式很嚴肅的感覺,但是我覺得一個小說採用什麼樣的形式,要由故事決定的。因為*不能那樣詩意化的描寫,進到現實層面敘寫的時候,需要一種現實感,不僅僅是文書處理。
問:《塵埃落定》是很強大的故事性,但是《空山》不是,故事發生的前提是歷史因素,如果沒有歷史因素,介入可能就有困難,因為你不知道它為什麼是這樣的,很難進入。這種寫法可能會使得它沒有更廣大的讀者。
阿來: 我不這樣看。我發現《塵埃落定》的讀者慢慢過於集中在年輕人,甚至比我期待的年齡層面還小。但真正對小說的理解還是成年一點。《塵埃落定》受更多年輕人喜歡,反過來說,一些成年人覺得還不夠,是不是過於抒情了,過於唯美了。其實得到一部分讀者的時候,肯定就失去了另外一部分讀者。
《空山3》輕雷 一(1)
拉加澤裡初來雙江口時,鎮上還沒有這麼多房子。
當時就一個木材檢查站、一家十多張床位的旅館、派出所執勤點和一個茶館。茶館老闆姓李,對茶水生意並不上心,整天捧著個大茶杯面無表情,偶爾,西山落日燒紅漫天雲彩,東方天空的藍色越來越深,月亮從那深深藍色中幻化而出,李老闆拿出一把二胡,給弓子抹上松香,琴聲未動,先就沉吟半晌,等到琴聲響起來,反倒不如那無聲的沉吟有*的滋味與吊人胃口的玄想。
在縣城上高二的拉加澤裡回家休了暑假,決定不再回城上學了。他從已經轉移到別處的伐木場沒有拆盡的舊房子上拆下來一些舊木料,請拖拉機拉到雙江口鎮上,蓋他簡單的房子。
大型的國營伐木場遷走,不是說每一株樹都砍光了,只是殘剩的森林“不再具有規模化的工業開採價值”。到了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了,木材可以進入市場自由買賣,那些殘剩的森林,對當地政府和機村的老百姓來說,如果只是論錢,還有上億上十億的價值。
整個地區都為這木材買賣而興奮,甚至有些瘋狂了。
雙江口這個從誕生到消失,一共不到二十年時間的鎮子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這個鎮子建立五年後,高二學生拉加澤里拉來一些廢棄的舊木材蓋一座低矮的房子。拉加澤裡是機村人。機村旁邊的伐木場撤走已經好些年了,廢棄的建築上好多木料還沒有朽腐。十八歲的拉加澤裡請拖拉機把這些木料拉到鎮上,蓋自己的房子。
但他的建房工程剛開始就停頓下來了。
一個姑娘來了,守在他身邊無聲啜泣。哭泣的姑娘是他的同學,也是他的情人。姑娘哀哀地哭泣,想以此阻止他這簡陋的工程,跟她回學校繼續唸書,實現他們共同的大學夢想。
拉加澤裡鐵青著臉,沒說一句話。
姑娘哭了足足小半天時間,沒有什麼效果,就用頭巾掩著紅腫的眼睛離開了。第二天,拉加澤裡坐在那些修房子的木料堆上,整整一天,沒有說話。太陽快落山時,茶館李老闆走上前來,問了他一句話:“年輕人,你想停下來嗎?也許你真該停下來,看你讓那個姑娘多麼傷心啊。”
這是鎮上第一個跟他講話的人,拉加澤裡笑笑,說:“要是我跟她一樣有父親把家裡照顧得妥妥貼貼,不用她勸,我也跟她回去上學去了。”
李老闆喉裡發出他的胡琴一樣模糊而悲切的聲音,轉身走開了。
答過這句話,拉加澤裡又開始動手搭建他的房子。
木材檢查站站長羅爾依來了,他用腳蹬蹬地上那些廢舊的木料,說:“喂,小子!這些木料你辦過手續嗎?”
拉加澤裡說:“這是人家扔了不要的,廢料。”
羅爾依站長提高了聲音:“不要繞彎子,回答我的話。”
“什麼手續?”他鐵青著臉反問。後來,跟鎮上的人混熟了,人人都要對他說,“那天,你的眼神真是把人嚇住了。”他是什麼眼神呢?驚恐?是的,驚恐。憤怒?是的,憤怒。仇恨?是的,仇恨。悲哀?是的,悲哀。當所有這些情緒都出現在他困獸一般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檢查站長羅爾依也被鎮住了。
拉加澤裡又接著追問了一句:“什麼手續。”
羅爾依站長穩住了神:“什麼手續?現在保護森林了,動一塊木料也要林業局的審批手續。”
全鎮的人有一多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