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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華,政治家、詩人、《 博物志 》的作者,被殺;
潘岳,與陸機齊名的詩人,中國古代最著名的美男子,被殺;
謝靈運,中國古代山水詩的鼻祖,直到今天還有很多名句活在人們口邊,被殺;
范曄,寫成了皇皇史學鉅著《 後漢書 》的傑出歷史學家,被殺;
……
這個名單可以開得很長,置他們於死地的罪名很多,而能夠解救他們、為他們辯護的人卻一個也找不到。對他們的死,大家都十分漠然,也許有幾天會成為談資,但濃重的殺氣壓在四周,誰也不敢多談,待到時過境遷,新的紛亂又雜陳在人們眼前,翻舊賬的興趣早已索然。文化名人的成批被殺居然引不起太大的社會波瀾,連後代史冊寫到這些事情時筆調也平靜得如古井死水。
真正無法平靜的,是血泊邊上那些僥倖存活的名士。嚇壞了一批,嚇得庸俗了、膽怯了、圓滑了、變節了、噤口了,這是自然的,人很脆弱,從肢體結構到神經系統都是這樣,不能深責;但畢竟還有一些人從驚嚇中回過神來,重新思考哲學、歷史以及生命的存在方式,於是,一種獨特的人生風範,便從黑暗、混亂、血腥的擠壓中飄然而出。
二
當年曹操身邊曾有一個文才很好、深受信用的書記官叫阮踽,生了個兒子叫阮籍。曹操去世時阮籍正好十歲,因此他註定要面對“後英雄時期”的亂世,目睹那麼多鮮血和頭顱了,不幸他又充滿了歷史感和文化感,內心會承受多大的磨難,我們無法知道。
我們只知道,阮籍喜歡一個人駕木車遊蕩,木車上載著酒,沒有方向地向前行駛。泥路高低不平,木車顛簸著,酒缸搖晃著,他的雙手則抖抖索索地握著韁繩。突然馬停了,他定睛一看,路走到了盡頭。真的沒路了?他啞著嗓子自問,眼淚已奪眶而出。終於,聲聲抽泣變成了號啕大哭。哭夠了,持韁驅車向後轉,另外找路。另外那條路走著走著也到了盡頭了,他又大哭,走一路哭一路,荒草野地間誰也沒有聽見,他只哭給自己聽。
一天,他就這樣信馬由韁地來到了河南滎陽的廣武山,他知道這是楚漢相爭最激烈的地方。山上還有古城遺蹟,東城屯過項羽,西城屯過劉邦,中間相隔二百步,還流淌著一條廣武澗,澗水汩汩,城基廢弛,天風浩蕩,落葉滿山。阮籍徘徊良久,嘆一聲:“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他這聲嘆息,不知怎麼被傳到了世間。也許那天出行因路途遙遠他破例帶了個同行者?或是他自己在何處記錄了這個感嘆?反正這個嘆成了今後千餘年許多既有英雄夢、又有寂寞感的歷史人物的共同心聲。直到二十世紀,寂寞的魯迅還引用過,毛澤東讀魯迅書時發現了,也寫進了一封更有寂寞感的家信中。魯迅憑記憶引用,記錯了兩個字,毛澤東也跟著錯。
遇到的問題是,阮籍的這聲嘆息,究竟指向著誰?
可能是指劉邦。劉邦在楚漢相爭中勝利了,原因是他的對手項羽並非真英雄。在一個沒有真英雄的時代,只能讓區區小子成名;
也可能是同時指劉邦、項羽。因為他嘆息的是“成名”而不是“得勝”,劉、項無論勝負都成名了,在他看來,他們都不值得成名,都不是英雄;
甚至還可能是反過來,他承認劉邦、項羽都是英雄,但他們早已遠去,剩下眼前這些小人徒享虛名,面對著劉、項遺蹟,他悲嘆著現世的寥落。好像蘇東坡就是這樣理解的,曾有一個朋友問他:阮籍說“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其中“豎子”是指劉邦嗎?蘇東坡回答說:“非也,傷時無劉、項也。豎子指魏晉人耳。”
既然完全相反的理解也能說得通,那麼我們也只能用比較超拔的態度來對待這句話了。茫茫九州大地,到處都是為爭做英雄而留下的斑斑瘡痍,但究竟有哪幾個時代出現了真正的英雄呢?既然沒有英雄,世間又為什麼如此熱鬧?也許,正因為沒有英雄,世間才如此熱鬧的吧?
我相信,廣武山之行使阮籍更厭煩塵囂了。在中國古代,憑弔古蹟是文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在歷史和地理的交錯中,雷擊般的生命感悟甚至會使一個人脫胎換骨。那應是黃昏時分吧,離開廣武山之後,阮籍的木車在夕陽衰草間越走越慢,這次他不哭了,但仍有一種沉重的氣流湧向喉頭,湧向口腔,他長長一吐,音調渾厚而悠揚,喉音、鼻音翻卷了幾圈,最後把音收在唇齒間,變成一種口哨聲飄灑在山風暮靄之間。這口哨聲並不尖利,卻是婉轉而高亢。
這也算一種歌吟方式吧,阮籍以前也從別人嘴裡聽到過,好像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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