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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陸放下酒杯冒出這麼”句,他也就明白陸的憤懣。但這話也等於甚麼沒說,陸老於世故,歷經政治風險,不會同他真的交心,他也不必把砂鍋打破。他在這保護傘下,陸書記太平,他也可以苟活。喝酒吧喝酒,就辣子狗肉,也不管是野狗還是家狗。
陸起身從桌上拿過一紙,寫的是一首五言律詩,字面上表達的是對林某摔死的歡欣。「你給我看看平仄對不對?”
這大概就是叫他來的目的。他琢磨了片刻,建議動”兩個字,說這就無可挑剔了!還說他有本專講古詩詞格律的書,可以送來供參考。
“我是放牛娃出身,”陸說,「家窮哪上得起學,總趴在村裡私塾先生的視窗聽蒙童誦讀,學會背些唐詩。老先生見我有心好學,也就不收學費,我時不時給他打擔柴,得空就跟著上課,這才識了字。十五歲上,扛了把火統,跟去打游擊了O”
這”帶山裡正是陸當年游擊隊的根據地,如今的身分雖然是下放蹲點,沒有職務,卻是遠近好些公社新恢復的黨委書記們的書記。陸隱遁在此,之後還向他透露過也有敵人,當然不是早已鎮壓了的地主富農和土豪的民團武裝,而是「上頭有人”。他不知陸說那上頭在哪裡,有人是誰,顯然還不是縣城裡的那些幹部能整得掉他。陸隨時防備,枕下的草蓆子蓋住一把軍用刺刀,床底下*個木箱子裡有一挺輕機槍,擦得油光錫亮。還有”絕沒起封的子彈,都是公社民兵的裝備,擱在這屋裡誰還沒法指控。陸是不是在等待時機,東山再起?或許防範這世道再亂,都很難說。
“這山裡人,平時為民,耕田種山,亂時為匪,殺頭可是常見的事。我就看殺頭長大的,那時候捆綁的土匪都昂個腦袋,站著等大刀砍下,面不改色,不像現今跪著槍斃,還勒住喉嚨。游擊隊也就是土匪!”這驚人的話也是從陸嘴裡說出來的,「不過有個政治目標,打豪強,分田地。”
陸沒說的是現今這分的田地也歸公了,按人頭分下點口糧,多的都得上交。
“游擊隊要錢要糧,綁票撕票,手段同土匪一樣殘忍。到時候沒交到指定的地點,就把抓來的活人兩腿分開,綁到碗口粗才長出來的新茅竹上,齊聲一喊,扳彎的茅竹彈起來,人就劈了!”
陸沒幹過也顯然見過,在教育他這個書生呢。
“你一個外來的讀書人,不要以為這山裡就這麼好混,不要以為這山裡就太平!要不紮下根來,待不住的—.”
陸同他不講那些還一個勁往上爬的小幹部的官話,相反,把他腦子還殘留的*點革命童話掃蕩得乾乾淨淨。陸或許有朝一日需要他,得把他變得一樣殘忍,一樣手狠,成為這山大王東山再起的一名助手?陸還真說到他們游擊隊裡從都市裡來投奔的白面書生。
“哪些學生懂得甚麼叫革命?老人家這話倒是說對了,”陸說的那老人家指的是毛,「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別看那些將軍和政委,誰手上沒佔鮮血?”
他說這輩子是當不了將軍,就怕打仗,心想得把話說在頭裡。
陸也說:「沒這麼大的癮,要不躲到這山裡來O.可你得防人把你宰了。”
這就是生存的法則,就是陸活過來的人生經驗。
“你呀,到鎮上去做點社會調查,就說是我叫你來的。這不用開甚麼公函,就說是我給你個任務,要你寫個這小鎮階級鬥爭的歷史材料,你就聽他們談吧,營由然誰的話你也別全信,現今的事你也別問,問也問不出個名目。由他們侃去,就當聽故事,你心裡就有數了。早先這裡汽車都不通,就是個土匪窩子。你別看那鐵匠給你瞌頭,就那麼乖巧?把他放過了,感恩戴德。要逼急了,能黑地裡背後給你一釜子!那街上燒茶水爐子瘸腿老太婆,你以為她是小腳?這山裡不興纏腳的,是游擊隊綁的肉票,大冬天把鞋扒了,腳趾都凍爛掉了,女人嘛,還就算給她留了條命。這房子就是她家的,她老子鎮壓了,長兄勞改死掉了,就一個老二,說是跑到國外去了。”
他就這麼教導你,生活也這樣教會你,把你那點同情心正義感,以及由此不覺喚起的義憤和衝動統統泯滅掉。
“喝多啦!”陸說,「明朝酒醒,跟我去南山上轉轉,山上有個廟子,叫日本的飛機炸平了。日本人沒來到這裡,只到了縣城,游擊隊都躲在山裡,只好把山頂的廟子炸了。那早先是太平天國失敗後一個和尚修建的,長毛造反也不就是土匪成了氣候?還是抗不過朝廷,失勢後躲到這山裡來的,當了和尚。山上還有塊斷碑,字跡不全,你去認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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