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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女兒剪掉了頭髮,再找來暗色的男孩衣裳給她們換上。儘管路一天比一天難走,隊伍每天減員,他們還是把三百九十公里走到了身後。
一個清早,他們來到一片白樺樹林裡,準備宿營,槍聲卻在白樺林深處響起。他們現在已經有經驗,立刻閃到樹後面趴下來,孩子們全都在剎那間被覆蓋在了母親的身體下面。對方的槍手們很大方,子彈一排排射過來。反正停戰了,彈藥不必節省,打著打不著,打個熱鬧。打得帶勁時,槍手們用俄語歡呼。幾個剛學會打槍的少年們開始還擊。他們吃過開槍的甜頭:一次碰到襲擊,他們還了幾槍,襲擊者就作罷了。但這次他們的還擊恰恰是個錯誤,捅了馬蜂窩,本來不很認真的蘇聯大兵打仗打出的慣性又上來了。
人們丟下死去的,拖著傷號往後撤。地勢還算有利,他們後面是緩緩的下坡。撤了一百來米,俄語吶喊突然從另一端冒出來,一個包圍圈已經合攏。現在是動也挨子彈靜也挨子彈。少年們胡亂打回去,只發幾槍,就把自己的方位明示給對方了。很快地,少年們一個個倒下了。
火力越來越猛,把蘇聯人惹起性子,就得讓他們發作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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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手榴彈在多鶴母親旁邊爆炸了,硝煙散開,多鶴已經沒了母親、弟弟和妹妹。多鶴的爸爸一年前戰死在菲律賓。好在眼下的險境容不得多鶴去想她孤兒的新身份。她是一邊跟著大夥兒突圍一邊給全家哭喪的。
突圍出來,各村的人數相加,只剩了一半。從出發到現在,這次的減員佔了三分之二。還有一百多個人受傷,一下子把止血藥粉全用完了。
第二天傍晚,人們醒來,發現所有傷員都自盡了。他們在夜裡合謀,決定絕不拖累大家,然後悄悄地相互攙扶,走到五十米以外,自盡的方式五花八門,但都在一夜之間做了好樣的日本人。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小姨多鶴 序(7)
又過了一天,隊伍幾乎在山路上爬行。他們一再修改路線,選擇更偏僻的道路,而這些路線全都穿行在更深的山裡。一連兩天沒有喝到水的孩子們怎麼哄也不動了,母親背上的嬰兒們不是昏睡,就是號哭——已經不再是號哭,而是發出垂死野貓那樣的號叫。
一顆飯粒都不剩了。水米未進的母親們仍是把幹得起皺的Ru房塞給孩子,塞給吃奶的孩子,也塞給半大的孩子,連那些沒了母親的孩子,她們也只好用自己的一對Ru房去關照。隊伍早已無形無狀,延綿了三里路長,不斷地發現有孩子走失,有大人走死。唯一能讓孩子挪開腳步的一句話是:“馬上就到了,到了就可以睡覺了。”他們現在的期待不高,只要能讓他們歇下腳就很好,他們早就不信“到了就有水喝有飯吃了”。
這樣一個形如枯鬼的隊伍在一九四五年九月的“滿洲”走著。滿山遍野的秋葉紅得火燒火燎。
“滿洲”的秋天很短,早晨他們露營時,四野白霜。他們就靠野果野菜和堅決到達目的地的信仰滋養著五臟和身心。走到第十五天時,人數下降到了一千三百。
一個早晨他們和中國民團遭遇了。他們不知不覺走得離一個集鎮太近,驚動了駐紮在鎮上的三百多號團丁。團丁們用的全是日本造的好槍好炮,先堵著打,再追著打。他們跑到了山樑上的松林裡,身後槍聲才漸漸稀拉。女人們都是身上同時揹著、抱著孩子突圍的。多鶴揹著一個三歲的女孩,正發高燒,吐一口氣就在她後脖頸上噴一小團火。女孩的母親叫千惠子,自己懷裡抱一個不足一歲的男孩。她不管子彈還會咬上他們,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角掛著白沫。另一個女人回來拉她,她兩腳鉤住一棵樹,死命抵抗。她懷裡的孩子尖厲地哭喊,她大張的兩眼看上去像是靈魂出竅後留下的空洞。就在這時,她朝懷裡哭喊的孩子俯下身,旁邊的人只看見她兩個刀背似的肩胛骨奇怪地聳立了一會兒。等她直起身,那個孩子就一聲不吭了。周圍的女人們也一聲不吭,怕她似的往後退縮,看她放下斷了氣的孩子,兩手慢慢拄著樹幹把自己拖起來。
叫千惠子的女人殺了不足一歲的小兒子之後,又朝多鶴背上背的小女兒撲過來。多鶴哭喊著:明天再殺她,再讓她活一天。多鶴到底年輕力壯,殺親骨肉的女屠夫追不上她。她的大兒子跑到她身後,用樹棍劈頭蓋臉地打下去。她開始還躲,還把兩個手護在頭上,慢慢她撒開手,任十來歲的男孩把她打成一個血人。
殺嬰就是這樣起的頭。從這個時刻起,隊伍裡女人們開始把生病的和太小的嬰兒們扼死。出發的時候,發現誰家少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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