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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睡到各種新奇地方去,或回覆到許多年以前曾經住過的地方去。
透過黔湘邊境時,我們上了一個高坡,名“棉花嶺”,據人說上三十二里,下三十五里。那個山坡折磨了我們一整天。可是爬上了這樣一個高坡,在嶺頭廢堡壘邊向下望去,一群小山,一片雲霧,那壯麗自然的畫圖,真是一個動人的奇觀。這山峰形勢同堡壘形勢,十餘年來還使我神往。在四川邊境上時,我記得還必須經過一個大場,每次場集據說有五千牛馬交易。又經過一個古寺院,有六人不能合抱的松樹,寺中南邊一白骨塔,穹形的塔頂,全用刻滿佛像的石頭砌成,徑約四丈。鍋井似的圓坑裡,人骨零亂,有些腕骨上還套著麻花紋銀鐲子,也無誰人取它動它。聽寺僧說,是上年鬧神兵,一個城子的人都死盡了,半年後把骨頭收來,隔三年再焚化。
我們的軍隊到川東時,雖仍向前方開去,司令部卻不能不在川東邊上“龍潭”暫且住下。
我們在市中心一個廟裡紮了營,辦事處仍然是戲樓,比較好些便是新到的地方牆壁上沒有多少膏藥,市面情形也不如數年前在懷化清鄉那麼糟了。商會歡迎客軍,早為我們預備一切,各人有個木板床,上面安置一條席子。院中且預先搭好了一個大涼棚,既遮陽又通風,因此住在樓上也不很熱。市面粗粗看來,一切都還像個樣子。地方雖不十分大,但正當川鹽入湘的孔道,且是桐油集中處,又有一條小河,從洞庭湖來的小船還可由湘西北河上行直達市鎮,出口的桐油與入口的花紗雜物交易都很可觀。因此地方有郵局,有佈置得乾淨舒適的客商安宿處,還有“私門頭”,供過往客商及當地小公務員尋歡取樂。
地方有大油坊和染坊,有釀酒糟坊,有官藥店,有當鋪。還有一個遠近百里著名的龍洞,深處透光處約半里,高約十丈,常年從洞中流出一股寒流,冷如冰水。時正六月,水的寒冷竟使任何兵士也不敢洗手洗腳,手一入水,骨節就疼痛麻木,失去知覺。那水灌溉了千頃平田,本地禾苗便從無旱災。本部上自司令下至馬伕,到這洞中次數最多的,恐怕便是我。我差不多每天必來一回,在洞中大石板上一坐半天,聽水吹風夠了時,方用一個大葫蘆貯滿了涼水回去,款待那些同事朋友。
那地方既有小河,我當然也歡喜到那河邊去,獨自坐在河岸高崖上,看船隻上灘。那些船伕背了纖繩,身體貼在河灘石頭下,那點顏色,那種聲音,那派神氣,總使我心跳。那光景實在美麗動人,永遠使人同時得到快樂和憂愁。當那些船伕把船拉上灘後,各人伏身到河邊去喝一口長流水,站起來再坐到一塊石頭上,把手拭去肩背各處的汗水時,照例總很厲害的感動我。
我的職務並不多,只是從外來的檔案遞到時,照例在簿籍上照款式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收到某處來文,所說某事。發去的也同樣記上一筆。檔案中既分平常、次要、急要三種,我便應當保管七本冊子,一本作為來往總賬,六本做分別記錄。這些冊子到晚上九點鐘,必把它送給參謀長房裡去,好轉呈司令官檢察一次,畫一個閱字再退回來。我的職務雖比司書稍高,薪餉卻並不比一個弁目為高。可是我也有了些好處,一到了這裡,不必再出伙食,雖名為自辦伙食,所有費用統歸副官處報賬。我每月可淨得九塊錢,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得了錢時不知如何花費,就邀朋友上街到麵館吃麵,每次得花兩塊錢。那時可以算為我的好朋友的,是那司令官幾個差弁,幾個副官,和一個青年傳令兵。
我們的住處各用木板隔開,我的職務在當時雖十分平常,所保管的檔案卻似乎不能盡人知道,因此住處便在戲樓最後一角,隔壁是司令官的十二個差弁,再過去是參謀長同秘書長,再過去是司令官,再過去是軍法。對面樓上分軍法處、軍需處、軍械處三部分,樓下有副官處和庶務處。戲臺上住衛隊一連。正殿則用竹蓆布幕編成一客廳和起居公事房,接見當地紳士和團總時,就在這大客廳中,同時又常常用來審案。各地方皆貼上白紙的條子,寫明所屬某部,用虞世南體,端端正正寫明,那紙條便出自我的手筆。差弁房中牆上掛滿了大槍小槍,我房間中卻貼滿了自寫的字。每個視線所及的角隅,我還貼了些小小字條,上面這樣寫著“勝過鐘王,壓倒曾李。”因為那時節我知道寫字出名的,死了的有鐘王兩人,活著卻有曾農髯和李梅庵。我以為只要趕過了他們,一定就可“獨霸一世”了。
我出去玩時,若只一人我常到龍洞或河邊,兩人以上就常常過對河去。因為那時節防地雖由川軍讓出,川軍卻有一個旅司令部與小部分軍隊駐在河對面一廟裡。上級雖相互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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