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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就正正經經地死去,這是我們軍隊中的規矩。我們在這裡地客,凡事必十分謹慎,才對得起地方人。你黑夜裡到監牢裡去姦淫女犯,我念你跟我幾年來做人的好處,為你記下一筆賬,暫且不提。如今又想為非作歹,預備把良家婦女拐走,且想回家去拖隊伍。我想想,放你回鄉去做壞事,作孽一生,盡人怨恨你,不如殺了你,為地方除一害。現在不要再說空話,你女人和小孩子我會照料,自己勇敢一點做個男子吧。”
那大王聽司令官說過一番話後,便不再喊“公道”了,就向兩樓的人送了一個微笑,忽然顯得從從容容了,“好好,司令官,謝謝你幾年來照顧,兄弟們再見,兄弟們再見。”一會兒又說:“司令官你真做夢,別人花六千塊錢運動我刺你,我還不幹!”司令官彷彿沒聽到,把頭掉向一邊,囑咐副官買副好點的棺木。
於是這大王就被簇擁出了大門,從此不再見了。
我當天下午依然上了船。我那護照上原有兩個人的姓名,大王那一個臨時用硃筆塗去,這護照一直隨同我經過了無數惡灘,五天後到了保靖,方送到副官處去繳銷。至於那幫會出身、溫文爾雅才智不凡的張司令官,同另外幾個差弁,則三年後在湘西辰州地方,被一個姓田的部屬客客氣氣請去吃酒,進到辰州考棚二門裡,連同四個轎伕,當歡迎喇叭還未吹畢時,一起被機關槍打死,所有屍身隨即被浸漬在陰溝裡,直到兩月事平後,方清出屍骸葬埋。刺他的部屬田旅長,也很湊巧,一年後又依然在那地方,被湖南主席葉開鑫,派另一個部隊長官,同樣用請客方法,在文廟前面夾道中刺死。
一個轉機
從川東回湘西后,我的繕寫能力得到了一方面的認識,我在那個治軍有方、智足多謀的統領官身邊做書記了。薪餉仍然每月九元,卻住在山上高處一個單獨新房子裡。那地方是本軍的會議室,有什麼會議需要記錄時,機要秘書不在場,間或便應歸我擔任。這份生活實在是我一個轉機,使我對於全個歷史各時代各方面的光輝,得了一個從容機會去認識,去接近。原來這房中放了四五個大楠木櫥櫃,大櫥里約有百來軸自宋及明清的舊畫,與幾十件銅器及古瓷,還有十來箱書籍,一大批碑帖,不多久且來了一部《四部叢刊》。這統領官既是個以王守仁、曾國藩自詡的軍人,每個日子治學的時間,似乎便同治事時間相等,每遇取書或抄錄書中某一段時,必令我去替他做好。那些書籍既各得安置在一個固定地方,書籍外邊又必須做一識別,故二十四個書箱的表面,書籍的秩序,全由我去安排。舊畫與古董登記時,我又得知道這一幅畫的人名時代同他當時的地位,或器物名稱同它的用處。全由於應用,我同時就學會了許多知識。又由於習染,我成天翻來翻去,把那些舊書大部分也慢慢地看懂了。
我的事情那時已經比我在參謀處服務時忙了些,任何時節都有事做。我雖可隨時離開那會議室,自由自在到別一個地方去玩,但正當玩得十分暢快時,也會為一個差弁找回去的。軍隊中既常有急電或別的公文,於半夜時送來。迴文如須即刻抄寫時,我就隨時得起床做事。但正因為把我彷彿關閉到這一個房子裡,不便自由離開,把我一部分玩的時間皆加入到生活中來,日子一長,我便顯得過於清閒了。因此無事可做時,把那些舊畫一軸一軸地取出,掛到壁間獨自來鑑賞,或翻開《西清古鑑》、《薛氏彝器鐘鼎款識》這一類書,努力去從文字與形體上認識房中銅器的名稱和價值。再去亂翻那些書籍,一部書若不知道作者是什麼時代的人時,便去翻四庫提要。這就是說我從這方面對於這個民族在一段長長的年份中,用一片顏色,一把線,一塊青銅或一堆泥土,以及一組文字,加上自己生命做成的種種藝術,皆得了一個初步普遍的認識。由於這點初步知識,使一個以鑑賞人類生活與自然現象為生的鄉下人,進而對於人類智慧光輝的領會,發生了極寬泛而深切的興味。若說這是個人的幸運,這點幸運是不得不感謝那個統領官的。
那軍官的文稿,草字極不容易認識,我就從他那手稿上,望文會義地認識了不少新字。但使我很感動的,影響到一生工作的,卻是當時他那種稀有的精神和人格。天未亮時起身,半夜裡還不睡覺,凡事任什麼他明白,任什麼他懂。他自奉常常同個下級軍官一樣。在某一方面說來,他還天真爛漫,什麼是好的他就去學習,去理解。處置一切他總敏捷穩重。由於他那分稀奇精力, 軍在湘西二十年來博取了最好的名譽,內部團結得如一片堅硬的鐵,一束不可分離的絲。
到了這時我性格也似乎稍變了些。我表面生活的變更,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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