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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說:
“誰願意做大丈夫的同我下溪裡泅一陣水!”
到後必是師徒四人一齊從後門出去。到溪水裡去亂澆一陣水,鬧一陣,光著個上身跑回來,大家哈哈笑個半天。有一次還多了一個人,因為我恰恰同他們喝酒,我也就做了一次“大丈夫”。
在部中可看到的還很多。間或有什麼伙伕犯了事,值日副官就叫他到大堂廊下,臭罵一頓,喊,“護兵,打這個雜種一百!”於是那伙伕知道是要打他了,便自動卸了褲子,趴在冷硬的石階上,露出一個黑色的大髒臀,讓板子啪啪地打,把數目打足,站起來提著褲頭荷荷地哭著走了。
白日裡出到街市盡頭處去玩時,常常還可以看見一幅動人的圖畫:前面幾個兵士,中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挑了兩個人頭,這人頭便常常是這小孩子的父親或叔伯。後面又是幾個兵,或押解一兩個雙手反縛的人,或押解一擔衣箱,一匹耕牛。這一行人眾自然是應當到我們總部去的,一見到時我們便跟了去。
晚上過堂時,常常看到他們用木棒打犯人腳下的螺絲骨。這刑罰是墊在一塊方鐵上執行的,二十下左右就可把一隻腳的骨髓敲出。又用香火燻鼻子,用香火燒胸肋。又用鐵棍上“地繃”,啵的一聲把腳扳斷,第二天上午就拖了這人出去砍掉。拷打這種無知鄉民時,我照例得坐在一旁錄供,把那些鄉下人在受刑不過情形中胡胡亂亂招出的口供,記錄在一角公文紙上。末後兵士便把那鄉下人手掌塗了墨,在公文末尾空白處按個手印。這些東西末了還得歸我整理,再交給軍法官存案。
姓文的秘書
當我已升做司書常常伏在戲樓上視窗邊練字時,從別處地方忽然來了一個趣人,做司令部的秘書官。這人當時只能說他很有趣,現在想起他那個風格,也做過我全生活一顆釘子,一個齒輪,對於他有可感謝處了。
這秘書先生小小的個兒,白臉白手,一來到就穿了青緞馬褂各處拜會。這真是稀奇事情。部中上下照例全不大講究禮節,吃飯時各人總得把一隻腳踩到板凳上去,一面把菜飯塞滿一嘴,一面還得含含糊糊罵些野話。不拘說到什麼人,總得說:
“那雜種,真是……”
這種辱罵並且常常是一種親切的表示,言語之間有了這類語助詞,大家談論就彷彿親熱了許多。小一點且常喊小鬼,小屁眼客,大一點就喊吃紅薯吃糟的人物,被喊的也從無人作興生氣。如果見面只是規規矩矩寒暄,大家倒以為是從京裡學來的派頭,有點“不堪承教”了。可是那姓文的秘書到了部裡以後,對任何人都客客氣氣的,即或叫副兵,也輕言細語,同時當著大家放口說野話時,他就只微微笑著。等到我們熟了點,單是我們幾個秘書處的同事在一處時,他見我說話,凡屬自稱必是“老子”,他把頭搖著:
“啊呀呀,小師爺,你人還那麼一點點大,一說話也老子長老子短!”
我說:“老子不管,這是老子的自由。”可是我看看他那和氣的樣子,有點害羞起來了。便解釋我的意見:“這是說來玩的,並不損害誰。”
那秘書官說:
“莫玩這個,你聰明,你應當學好的。世界上有多少好事情可學!”
我把頭偏著說:
“那你給老子說說,老子再看看什麼樣好就學什麼吧。”
因為我一面說話一面看他,所以凡是說到“老子”時總不得不輕聲一點,兩人談到後來,不知不覺就成為要好的朋友了。
我們的談話也可以說是正在那裡互相交換一種知識,我從他口中雖得到了不少知識,他從我口中所得的也許還更多一點。
我為他作狼嗥,作老虎吼,且告訴他野豬腳跡同山羊腳跡的分別。我可以從他那裡知道火車叫的聲音,輪船叫的聲音,以及電燈電話的樣子。我告他的是一個被殺的頭如何沉重,那些開膛取膽的手續應當如何把刀在腹部斜勒,如何從背後踢那麼一腳。他卻告我美國兵英國兵穿的衣服,且告我魚雷艇是什麼,氫氣球是什麼。他對於我所知道的種種覺得十分新奇,我也覺得他所明白的真真古怪。
這種交換談話各人真可說各有所得,故在短短的時間中,我們便成就了一種最可紀念的友誼。他來到了懷化後,先來幾天因為天氣不大好,不曾清理他的東西。三天後出了太陽,他把那行李箱開啟時,我看到他有兩本厚厚的書,字那麼細小,書卻那麼厚實,我竟嚇了一跳。他見我為那兩本書發呆,就說:
“小師爺,這是寶貝,天下什麼都寫在上面,你想知道的各樣問題,全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