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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麗揪心的是子彈不長眼,只要上了戰場生命就如風中之燭,隨時會熄滅,而她們是那樣的嬌嫩可愛,彷彿兩朵初開的蓓蕾,青春還在花蕊裡做夢,萬一發生點什麼她怎麼向老尼交代?
馬麗心裡沉甸甸的,她同時還多少有些為自己擔憂。平心而論,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真正勇敢的人,她怕死,是真的怕死。那次從佈滿死屍的戰壕脫身之後,連著好幾個晚上她是被自己的尖叫嚇醒的。她夢見自己死了,身上佈滿彈洞,燦爛的太陽光穿透她的身體,投下無數個沾著血汙的光斑。然後成百上千條蛇從泥裡躍起,鑽進她身上的彈洞,暗紅色的眼睛閃動著得意的光芒。火紅的蛇芯在她肌膚上搖曳,宛若妖豔的花朵。
這次去戰場自己會不會死?聽著蓮塵、拂塵輕勻的呼吸,馬麗反覆想著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自己死後有誰會為她傷心。方夢袍和醫院的同事會不會為自己流淚?查理伯伯和紅鷹突擊隊的隊友們會不會懷念自己?除此以外,再有誰能記起自己?如此想下去,馬麗有些茫然。死亡在這種環境已無法博得更多的同情和記憶,它是戰爭必然的後果,也是戰時人們生活的一項常規內容,不能忽視也無法忽視。
她倏地翻身坐起,擎著油燈來到門旁的小桌邊,拿起早就削好的木炭在傷員送給她的一張紙上畫著蓮塵和拂塵的肖像。她給姐妹倆添上了她們夢寐以求的長辮子,給她們畫上紅軍服和大紅花。想了想,又將自己畫進了畫中。畫中的她目光深邃、眉尖略蹙,與蓮塵姐妹倆的笑臉形成鮮明的對比。畫像下她寫了幾個字:戰火中的我們。查理伯伯留念,並在畫稿反面草草寫了幾行字,意即查理伯伯如果收到此畫了,那說明她已不在人世,希望查理伯伯保重。寫完這行字,她發現自己原來非常思念和牽掛查理伯伯。
她仔細將畫好的畫夾在那本離開贛州時查理伯伯送給她的精美日記本中,小心地放入皮箱。她想如果自己犧牲了,隊友們為她整理遺物時應該會發現這幅畫,然後輾轉多時,這畫終將送到查理伯伯手中。但願查理伯伯的肺結核那時已得到控制,還能安然地欣賞她的這幅“絕筆畫”。
說不清為什麼,她忽然想到查理伯伯大哭的模樣。那是在她小時候,查理伯伯剛剛得到他母親去世的訊息,閱信後蹲在門檻邊慟哭。他的哭聲響亮,持久,把福音堂的孩子全部吵醒了。事後查理伯伯告訴她們,那是他記事後唯一的一次大哭,從那以後他再沒哭過。但馬麗相信自己死後他一定會這樣再哭一次:在這個異國他鄉,除她之外他沒有更親近的人了。馬麗覺得這與她的血統有關,也許是她的外表讓他有了這種親人的感覺?
然後她喃喃自語道:查理伯伯,假如我真死了,請你不要悲傷,請在每年春季捋一把明燦燦的油菜花撒入風中,花瓣飄落之地便是我的靈魂棲息之處。拜託了……
和周春霞喜歡桃花、荷花不同,馬麗鍾情於絢爛的油菜花和映山紅。小時候只要一入春,五堡教堂的周圍便鋪滿油菜花那耀眼、霸氣的明黃,不遠處的山坡上,映山紅叢叢簇簇地開著,彷彿斑駁的美人醉,間雜著春樹的鵝黃翠綠,泥屋的黑瓦白牆,還有粉紅的桃花,雪白的李花,彷彿古詩中的桃花源,讓人陶醉。有一次馬麗坐在田埂間寫生,眼前的美景觸動了她的心絃,讓她從這易逝的美中體味到生命的脆弱和浮世的絕望,不由痛哭起來。那時她就希望自己死後葬在油菜花裡,讓自己的血肉為菜花的璀璨提供幾絲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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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翻天 第二十五章(6)
這晚她對畫當歌,把自小就有的想法都傾訴給了查理伯伯,內心平靜而又略含幾分無奈。她知道這永遠只能是個想法,因為即便她這次犧牲了,四周也沒有油菜花,但她相信自己的靈魂會在來年開春時附在花瓣上,隨清香四溢人間——那時她要乘風去看望查理伯伯的。
為了不至於讓方夢袍和周春霞這兩個兒時的夥伴太傷心,她在畫稿後頭還給他倆寫了幾句話。她祝福了春霞的婚事和方夢袍孩子的誕生,希望他們多保重,為孩子和革命事業活著,還有,別忘了在她的忌日摘上一束油菜花祭奠自己。
寫完後,她覺得多少有些不吉利,便學當地老俵吐了幾口口水避邪,然後倒在床上眯了一小覺,天剛亮便帶著蓮塵、拂塵直赴前線。
馬麗這次增援的是廣昌城外504高地,這時廣昌的形勢已險惡萬分,國民黨軍11個師分成兩部分從贛江河東和河西交替向前推進,每天前進數里,穩紮穩打地滾進。
考慮到廣昌失守的後果,博古、李德等人將紅1、3、5、9軍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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