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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棧微微一愣,垂頭憶起昨日掌櫃的回山之時,自己正與這一夥人廝殺混亂成一團的情形,面色不由得窘了。
在綹子裡歇養了數日有餘,日日有吃有喝,卻不見那大掌櫃再來看過。
息棧下了床,蹣跚著從房門口探出頭去。空場地裡幾個夥計來來往往搬著傢什,整理著鍋灶,遠處還有幾個崗哨。
天空沉雲密佈,似是風雨欲來。
偶爾和別人目光交接,綹子裡的人見了他都是撇撇嘴,不講話,遠著他,似乎是有些不屑,又有些懼怕,因此乾脆不與他湊近搭話。
是夜,天氣驟冷,屋外雷電交加,夜幕如深淵一般幽藍莫測。
鎮三關一閃身進了屋,手裡拎了一把柴火,捅進了炕洞中,攏了攏火苗。又撴給少年一條棉褲,說道:“現下白天夜裡的都冷,把這棉插檔子穿嘍!”
息棧見掌櫃的轉身要走,忙從炕上撐起身子說道:“大人留步。”
“咋個?有事兒?”
“嗯……在下,在下,能不能出山?”
“這事兒回頭再說吧,你養幾天。”
“大人……還是放在下走吧,行麼?”
鎮三關關上了屋門,慢慢踱步過來,坐到了炕上,看著息棧的眼睛:“俺問過你的話,你還沒有說。”
息棧神色頓時憂慮,無言以對。
男子劍眉微挑,皓目晴光,俊朗的面目不動聲色,卻又暗含威嚴,說道:“怎麼,你就這麼信不過俺鎮三關?”
息棧垂首想了片刻,這山賊響馬,與官家並非一路,往日裡恐怕沒有少受圍剿,吃官府的虧。今日就賭這鎮三關是個義氣的漢子,未必一定貪圖那五百兩的豐厚賞銀。
想罷,咬牙抬眼問道:“大人這裡,可是河西四郡的轄地?”
鎮三關嚥了一口唾沫,愣神:“你說啥玩意兒?”
息棧小心翼翼地問道:“小人依稀記得,當朝聖上在前些年於河西走廊附近設了武威,酒泉,張掖,敦煌四郡,想必就是此地?此地可有郡守、都護?”
鎮三關點頭:“對,出了山那小縣城兒就是敦煌,騎馬趕兩天道兒就是酒泉,張掖……等會兒等會兒,當朝聖上是個啥鳥?”
啥鳥?
息棧無語,心想,俺知道他是個鳥玩意兒,可你也不能直說啊!他怔然說道:“當朝聖上,就是聖上。”
鎮三關“噗哧”一聲,咧嘴樂了,兩腮的髭鬚浮起柔和委婉的弧度,笑道:“咱這旮瘩沒聖上,北京城裡原來有個韃子皇帝,早在幾年前就給趕下臺了!現在早就沒皇帝了,小伢子你說的這都是猴年馬月的鳥事兒?!”
息棧莫名地看著這男人:“什麼韃子皇帝?誰家的皇帝?”
鎮三關倆眼一瞪,反問道:“你說的又是哪一家的鳥皇帝?”
息棧半晌無語,細細的唇微微張開,愣愣地盯著鎮三關,恍如一尊盤腿而坐的玉小佛。
鎮三關被這孩子的一雙嫩眼看得直發毛,忍不住說道:“娃子,你是不是這一路大老遠的,在外邊兒流落了好幾年,都不知道北京城裡早就變天兒了?那滿洲韃子小皇帝讓袁大頭給弄下臺了,現在已經民國了!你沒看見,老子這連辮子都剪了,頭髮都給剃短了!”
鎮三關心想,這綹子紮在邊關大漠深山中,天高皇帝遠的,本來也是不問世事,不管皇帝老兒是哪家,這祁連山脈的大掌櫃永遠都是俺鎮三關!今天卻沒想到碰見個比俺還要不諳世事,孤陋寡聞的人?
息棧面色蒼白,神情恍惚,雙眉緊鎖,細目無光,兩隻手捧著頭想了很久,不甘心地抓住鎮三關又問:“那,太子殿下有無下落,你可知曉?”
“啥太子啊?……那韃子小皇帝下臺的時候才幾歲啊,身上毛兒還沒長全呢,哪有兒子啊?!”鎮三關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少年的眼中淚光欲滴,神色哀傷至極:“殿下,殿下他……是不是失落民間,找不到了,如今誰能在他身邊護著他呢……”
鎮三關已經面部癱瘓,表情呆滯:“娃子,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中了一槍把魂兒給打飛了啊?”
鎮三關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臉蛋兒,心想這伢子有時候精得要命,有時候怎麼這麼蠢?有時候囂張霸道得拿個小刀刃,指誰插了誰;有時候又哆哆嗦嗦惴惴可憐,急了痛了還撒嬌、抹眼淚、哭鼻子,就跟個啥都不懂的小娃子似的……
倆人正大眼瞪小眼,忽然門口“咣噹”一聲,屋門被撞開。寒風夾雜著黃豆大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