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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喝那水。」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是人在講話,天知道我已經有多久沒聽過人講話了!
我既吃驚又警戒地轉過頭去望向聲音的主人。
一個衣著襤褸的高瘦男人站在那兒,彷佛他一開始就已經佇立在那裡似的。
他的臉頰已經削瘦到凹陷下去,顯得顴骨高突。
但他的眼神清明銳利,沒有一絲瘋狂。
「別喝那水。」他又重複一次。「除非你想變得和山下那些死不了的怪物一樣。」
我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想看剛才的小溪一眼,卻發現那裡什麼也沒有。
別說小溪,連個小水塘都沒。
「它是活的。」那男人說。
但我需要水……
我已經感到視線開始模糊。
突然之間,我就像緊繃的絃斷掉而鬆開那般倒了下去。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身邊的人,親人,朋友,師長,同學,遊戲中的戰友……他們全部都帶著同樣的表情朝我伸出雙手走來。他們想要抓住我,這一次我逃不掉了。
正當他們的手要把我抓住的時候,我突然驚醒。
剛才那是夢境,一個每天我都試圖逃脫,卻無法真正逃離的魘夢。因為它已成了現實,即使清醒過來,依然深陷其中。
「你發燒了。」剛才的高瘦男人對我說。
「我叫藺雨璇。」我說。眼淚流了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是我沒有想過還可以遇上能夠說話的人。
還能稱為人類的人。
他叫王柏翰。
和我一樣,為了躲避瘋狂的永生人類而來到這山上。與其說那些永生怪物是人類,或許該說是行屍走肉比較貼切。
就像一連串超乎常理能解釋的異變一樣,沒有人知道原因,總之就是這樣發生了,而且像瘟疫一樣地快速蔓延開來。
王柏翰逃到這山中之後,試著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記錄下來。
在人類突變成短命蝶人的恐慌中,一個自稱是末日救主的傢伙冒出來販賣「永生水」,宣稱飲用之後可使人獲得不死的生命。若是在以往平日,這隻會被大多數人視為騙局一場,然而恐懼中的人是非理性的,真的有為數眾多的人買來喝了。
在一開始,永生水真的讓飲用的人獲得不死之身──打不死、燒不死、甚至變成蝶人也不會死──這讓其餘觀望的人們一窩蜂爭先恐後地買來喝,甚至搶劫也要搶來喝。
永遠的生命,很棒不是嗎?
但過了一陣子,大家才發現永生水還有另一個功效。
喝過水的人,漸漸地,彼此之間心靈相通。每個人心中的醜陋、不堪的過去、惡意的想法,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藏也藏不住。
一有任何的念頭,所有其他人都會馬上知道。
所有的欺瞞,無論善的惡的,全都被揭穿,但是人類社會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反而崩潰了。
因為完全的誠實與相知而崩塌了。
另一方面,不是每個喝下永生水的人都能承受得住這麼多他人的思想湧入自己腦海,所以許多承受不了的人都發瘋了,喪失自己的意志,於是就被其他意志強大的永生人所支配,如同傀儡一般執行操縱者的意志。
那些成為支配者的人們彼此之間也互相競爭著,每個有能力操縱他人的支配者都需要更多的傀儡。
經過了無數的混亂、秩序的瓦解之後,這些不死的人們逐漸凝聚出一個共同的目標:讓所有人都喝下永生水。
不想得到這種不死卻形同喪屍的恐怖遭遇的人們沒有對抗彼此心意相通的永生大軍的能力,只能逃。面對永生大軍,剩餘的人們就像一盤散沙,因為被別人知道行蹤反而是危險的,只要有任何一個同伴被吸收成為永生人,其他人的所在地馬上就會曝光進而被包圍。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一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每一分每一秒都提心吊膽地逃出來的。除了擔心被永生人逮著,還要被那種無法相信任何人的孤獨感時時刻刻折磨著精神,周遭稍稍有點風吹草動馬上就會被絕望襲上心頭。不知道希望在哪,不知道未來會如何,只是憑著生存的本能和恐懼的驅使而苟延殘喘掙扎著活下來。
「王柏翰,王柏翰。」我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地念著這個名字,反覆地念了幾次,像是要確認自己還有語言的能力,也像是要確認眼前這個人不是我憑空想像出來的幻影。「王──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