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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偷偷望過去,這是他頭一回留意程得助。程得助光著上身,弓著背,垂著頭,雙眼緊閉,渾身抖個不住,像是個犯了過錯、等著捱打的孩童一般。
那都頭舉起手裡的鞭子,指著程得助喝道:“你!”程得助像是被抽到了一般,渾身一顫,頭垂得更低,卻仍不肯脫。那都頭走到他身邊,揮起鞭子,朝他光臂膀上狠狠一抽:“脫!”程得助被抽得一個趔趄,臂膀上頓時現出一道紅印。他卻隨即站好,仍垂著頭,不肯脫。都頭越發惱怒,連著抽了幾鞭,邊抽邊喝:“脫!”程得助不敢躲,低著頭硬挨著,始終不脫。到後來,那都頭也沒奈何,狠狠罵了句:“死囚囊,恁般皮賤,不好耍!”隨後他仰起頭望空喊了句:“成了,都來看耍!”
頃刻間,校場四周響起一陣歡嚷,許多人從四面忽然現身,一起奔向校場中間,其中大半是軍卒,更有不少婦人和孩童。那些人圍了上來,指指戳戳,又笑又叫,孩童們更是一起拍著手唱:“金盆亮,銀盆亮,不比哥哥腚兒亮!太陽光,月亮光,哪趕哥哥尻兒光?”
洪山和其他新兵全都用手捂著襠,羞窘無比。那些老兵卻不讓他們捂,紛紛拉拽開他們的手臂。他們慌得四處逃躲,赤著身子被追得滿校場跑。後來他們才知道這是武嚴營的老規矩,叫“開新光”。知道後,他們也就一笑了之。
洪山留意到,只有程得助似乎極怕人說起這事。他微有些納悶,事後看程得助,為人其實極和順,他當時又如此懼怕那都頭,為何寧願挨鞭子,也不跟大家一起脫掉褲子?不過,那時他並沒有多想。
如今,他已經知道緣由,卻為此欠了程得助一世的恩債。他不知道,若能查清雙楊倉軍糧失竊真相,救回程得助一條性命,能不能償還得清?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盡力去查。
他慢慢走進軍營,天氣好,又是午後,有許多士卒懶坐在房門前太陽地裡說話發呆,許多婦人忙著晾曬衣裳被褥,還有一些孩童在校場那邊跑跳玩耍。滿眼安安寧寧、暖暖和和。他心裡一暖,不禁又想起那些年,逢到這樣的天氣,無事時,他和程得助也這樣坐在校場邊,有東沒西地亂聊。每回都是他說得多,程得助總是微微笑著、靜靜聽著,不時點一下頭,應一兩句。他們兩人的朋友之情,不像其他人那般有聲色、有血氣,始終這麼和和緩緩,河水一般。
洪山長嘆了一口氣,避開那些人,朝角上那間營房走去。一個老軍坐在門檻上,只穿了件衫子,將外衣脫下來鋪在腿上,對著太陽光,摸著衣裳邊縫,正在埋頭捉蝨子。這老軍姓尤,年紀已近六十,在這營裡已經四十多年,按理已經該遣返了。可他家鄉早已沒有親人,又曾立過些小戰功,便仍留在營裡,領著半俸,充當小分,做些雜務。他為人熱心,又愛打聽事情,營裡大小事都通曉,軍卒們都叫他“老油瓶”。
“尤大伯,一向可好?”洪山走上前問訊。
“哦?洪軍頭?哦,不,您如今已經是洪使臣了。怪道今天太陽光格外亮眼睛,原來是洪使臣回來尋舊了。”老尤忙咧嘴笑著站起身,胡亂套上了衣裳。
“尤大伯,今天我來是打問一件事。”
“洪使臣專門來,一定是問程軍頭那事?我先還納悶,你們兩個,一根樹上兩根枝杈一般,程軍頭惹上這麼大的禍,您怎麼始終不來問一聲。”
“嗯。你可知道些什麼?”
“程軍頭自然是冤枉的。其實他那守糧倉的差事原先是分派給韋軍頭的,可韋軍頭家裡丟了孩兒,忙著去尋,連告假都顧不上。營裡只好把這差事另派給了程軍頭。這才叫福尋無心漢、禍找沒事人。”
“哦?是韋植韋軍頭?你為何相信程軍頭是冤枉的?”
“可不是?這兩位軍頭都是悶嘴漢。尤其程軍頭那性子,門檻一般,從來都是任踩任踏、不吭不語的,他能做出這天大的罪來?不過攤上這樣的事,便是海水也洗不去這冤屈了。”
“你還打聽到什麼可疑之處?”
“這事實在太古怪,我活了快六十年,從沒聽見過。四處打聽了這一個多月,只問出一條細線兒。”
“哦?什麼細線兒?”
“糧倉丟糧那晚,程軍頭和二十個兵士全都睡過去了。其他人躲懶倒也罷了,可程軍頭一向最勤懇,他能睡過去,這事便不對了。”
“嗯,我也疑心這個。那些查案的沒查出什麼來?”
“查個鳥。這禍事牽連太大,誰沾上誰沒命,那些人全都成了大雪天縮脖子鳥,巴不得躲得遠遠的。”老尤瞅瞅兩邊,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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