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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瞄準吳淞口灰暗天際裡幾隻倒黴的海鷗。但真正的戰鬥是恐懼與恐懼的角逐,他的人能不能佔上風?與它相比,暗殺行動不過像是一場淘氣的表演,像是在捉弄某個受害者:加快腳步走上前去,拔出手槍扣緊扳機,看著他緩緩倒地。就像他當年剛參加工人運動,從廁所斜刺裡穿過院子,把一蒲包糞便砸在那傢伙頭上,前一秒鐘那個幫會工頭還得意洋洋,轉轉手裡的核桃就把遊行罷工的隊伍攔在廠門口,後一秒鐘就屎尿灌頂,顏面盡失,再也抬不起頭來,再也沒人對他害怕,整個有關他心狠手辣的傳奇,一包糞便就輕輕打消。
從本質上來看,暗殺也好,他正在策劃的更大規模的行動也罷,作用大抵相當於那包屎尿。它讓陳舊的權威和陳舊的恐懼感煙消雲散,同時建立一個新的傳奇,新的權勢。在亞塞拜然的勞改營裡,他整天想著過去的事。想來想去,他覺得這件小事的意義不同尋常。它不折不扣向他證明:摧毀一種權勢和建立一種權勢都是簡單的事,只要你給出足以讓人害怕的證據。等他穿越逃出那個地方,穿越阿拉山口再次回到中國,他就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⑴Rue Palikao,今日之雲南南路。
⑵Rue de Weikwe,今寧海東路。
⑶Boulevard de Montigny,今之西藏南路。
⑷Avenue Foch,今之延安中路。
⑸Gordon Road,今之江寧路。
十九
民國二十年六月十四日下午六時十八分
她差點撞到黃包車上。她回過神來。冷小曼不知道為什麼會把打電話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今天上午,她本來都已站在電話亭裡。要不是那傢伙——
直到太陽快落山她才想起打電話。
按照顧福廣在電話裡給她的地址,她找到八里橋路的蠟燭店。剛上樓梯,老顧劈頭就問:“為什麼不打電話?”
她能說什麼呢?說自己太緊張,說她想不到在這樣一個百萬人口的大城市裡,竟然會無巧不巧遇見這個人。這個——攝影記者。她有很多事都無法解釋,雖然她不得不抓緊時間,把最新獲悉的重要情報彙報給組織。
她怎麼解釋得清楚呢?她本來應該立即打電話,告訴老顧上午在貝勒路發生的危險情況。她又怎能解釋清她竟然會在法國公園的水榭裡等候他幾個小時(像是個焦慮的情人),隨後又跟他一起去白俄餐館。這個攝影記者,他在船上想給她拍照片,他對人的面孔有很好的記憶,他好奇心重,他故作瀟灑的可笑做派,她對他的莫名其妙的信任感,這些事情怎麼能一句兩句說清楚。
對她內心裡那種奇怪的麻木,她又能說什麼?連續多日獨自一人守在那間過街樓上,她漸漸產生某種類似置身於午後陽光下的感覺,鬆弛,懶洋洋。以為沒人知道她的存在,沒人曉得她參與那件刺殺案,好像透過某種天曉得的合謀,她已被大家拋棄,既被同志,也被敵人。
她對自己說得過去的解釋是,她應該勇敢地敷衍他,跟他去,去吃飯,去調情,去看看他到底是誰,到底想幹什麼。出於某種奇怪的心理,她沒有把船上的事告訴老顧,只是把他說成一個故人,一個以前就認識的攝影記者。一個——有同情心、正直、願意幫助她的人。
問題在於,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情報。這個人,這個自稱名叫薛維世的人,他聲稱自己在法租界巡捕房有關係密切的朋友。他特地來警告她,貝勒路的房子不能再回去。他得到可靠的內線訊息,巡捕房懷疑那裡的某幢房屋藏有激進地下活動分子。一旦查清具體地址,搜捕就會展開。幾天前,這訊息是作為一件禮物送給他那家報紙的,讓他好捷足先登,率先報道。今天早上,他跟隨巡捕房的大隊人馬跑到貝勒路,一眼就認出她來,他想通知她,可找不到機會。在康悌路口抄靶子,顯然是巡捕房的某項狡猾策略,敲山震虎,他使用這個成語。
“為什麼他要把情報透露給你?”
“巡捕房的搜捕物件中有一個女人。他一看到我就猜出一大半。他認識我,從報紙上,他猜到我跟金利原始碼頭的行動有關。”
“你承認啦?”
“他不相信我會殺人——不相信我會真的牽扯到暗殺反動軍官這類事情裡去。”奇怪的是,她覺得這話多多少少符合真相。她稍作編造,是想讓事情變得簡單一些,但卻發現這可能更困難。她對自己多少有些詫異,為什麼不告訴老顧她在船上與他遭遇的事實呢?海上邂逅這種說法是不是太離奇?太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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