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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貨輪上。輪船停靠在江河交匯岬角頂端的浮碼頭邊。幾乎每天都會有英商藍煙囪公司的輪船從港九尖沙咀訊號山南側的香港太古碼頭駛向上海(小薛去香港的郵輪也多半停靠這個碼頭)。
中下級船員裡常會有些人覺得錢不夠花,私下幫人搭運貨物。多年來,特蕾莎悄悄建立起這條運輸通道。儘管江海關檢查站就在黃浦江對岸,與藍煙囪公司隔江相望,她的違禁貨物卻總是能安全卸裝。
小火輪悄悄靠近大船。小薛覺得腋下全都是冷汗,他的手在發抖。樸站在船頭低聲向他喝道:“快發訊號!”
他身體一震,手電筒差點掉進水裡。他連按兩次才開啟手電筒,按照約定朝貨輪尾部左舷發出訊號。如果船上的白俄水手看到訊號,他將回以同樣的燈光。巨大的貨輪遮蔽住半邊天空,星光從上方船甲板處透出一線,隱約勾勒出船體的形狀。
沉寂。只有潮水拍打江岸浮碼頭的聲音,偶爾有一兩聲悽婉的鷗鳴。岸上一片黑暗,百米外的聯排倉棧間有一兩處暗淡的燈光。沒有工人,也沒有巡夜的守衛。
沒有巡捕。昨天他就把碼頭位置和船名全都向薩爾禮少校報告過。下午臨出發前他借買香菸的機會,在一家煙雜店裡給薩爾禮少校打過電話,這次報告的是具體的接貨方式。他不敢有絲毫隱瞞,他不是想象不出這種告密行為會給特蕾莎和冷小曼帶來多大傷害,他只是來不及去想那些。很多事——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船舷上燈光閃爍。重新發出詢問訊號,燈光再次給以回答。又回到黑暗裡,幾分鐘後,船體邊緣有重物緩緩垂落。
兩個油布包裹的沉重物體準確地吊降到小火輪上方,左右搖晃幾下,又往下降,重重落到艙前的船板上。樸和另外兩個人上前解開弔索,把東西抬進船艙。
然後,又是兩包——
小火輪輕輕啟動。馬達聲極其微弱,震動聲消失在水面上方几公尺的地方。小薛再次朝岸上望去,沒有任何動靜。
他想不出少校為何不採取任何行動。他又一次在心裡感激少校。在他的想象裡,少校一定是因為想要保護他,才沒有當場實施抓捕。如果從岸上進攻,小薛就得冒被子彈打中的危險。他一直站在船艙門內側,連發出燈光訊號也只跨出半步來,就是害怕這個。他以為好心腸的少校一定也是在擔心那個。
實際上,他報告的訊息實在有限,他只知道水面交貨,但無從得知老顧這頭的具體安排,他甚至無法計算出到達藍煙囪碼頭的準確時間。況且時間緊迫,巡捕房根本來不及調集圍捕船隻。少校在電話那頭沉默好久,時間之長讓他覺得樸就在身後看著他,讓他覺得他已被老顧的手下發現,讓他覺得自己一走出煙雜店就會被人用亂槍打死。
少校後來只說出一句,他說,你要小心。少校沒有告訴小薛他會採取什麼行動,沒有建議他拖延接頭時間,沒有要求他在接貨時做出擾亂動作——那麼,那一刻少校已決定不採取任何行動。
他認為,少校一定是出於某種他還不能理解的父輩友誼才做出如此決定的。他想少校一定是對他極其信任,少校寧可等候他再一次的情報,好在更加穩妥的情形下實施抓捕。那一瞬間,他內心充溢著對少校的感激之情,一時間是這種感情在佔據上風,超過他對特蕾莎的關心,超過他對冷小曼的關心。
他在長時間的緊張、體力消耗、出汗,以及難以忍受的氣味的壓迫下疲倦萬分。坐上配極車時,覺得渾身上下每塊肌肉都滲透進一種欣快麻痺的感覺。他打算,明早他一離開老顧這幫人,就去薛華立路警務處。在此之前,他最好弄清楚貨物藏在何處。他想要報答少校。
貨物就在車上。後座下。他們沒有解開油布。他幫他們抬那堆東西時用手使勁摸過。隔著油布,隔著油布內又一層油紙,他仍能感覺到手指上一陣冰涼(那當然是他的錯覺)。貨物散發著嗆人的機油味。謹慎的樸季醒從棚屋裡找來很多散發著動物屍骨腐臭氣味的破布,用它們遮蓋那堆貨物,塞滿那幾包東西周圍所有的空隙。
他們離開俞家行時,吳淞口方向的天際已微露白光。汽車在荒郊野地裡疾駛。他們開著車窗,讓凌晨的涼風吹進車廂,腐臭氣息像是牢牢沾在皮座椅上,久久不散。他們個個都渾身是汗,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只有那個韓國人依然精力十足,他在開車。
他們還不能過江。頭班輪渡要到七點以後開船。他們在一個小樹林邊停車。從野餐籃裡拿出食物。小薛一點胃口也沒有。他抓著一瓶荷蘭水⑵往嘴裡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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