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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艾沙克離開圍場,爬了一小段坡路到丘陵上的花崗岩棚。巖棚從山坡突出,像是從一片石頭海上伸出的船首。下午的太陽把岩石曬得火燙。艾沙克戴了頂寬邊帽、穿著白色棉襯衫,好避開滾燙日光。他坐在突出的巖棚下有陰影的山脊那兒,遠眺地平線。沙漠在一陣陣升起的熔爐熱氣中跳動。他獨自一人,動也不動,在熱氣中漂浮,一如在枯黃石筏上的漂流者。就在這時候,那女人出現了。起初她只是崎嶇道路上的一個小點。這條路從遙遠的城鎮一路透過來,艾沙克的撫養人就是去那兒買食物和補給品的。她走得很慢,或者說看起來走得慢。將近一個小時以後,他才認出那是個女人,然後認出那是個老女人,之後更認出那是個背上有個包袱的老女人。一個弓形腿的身影,加上看來頑固、決然的步履。她穿著一件白袍,戴頂遮陽帽。
道路逼近這塊岩石,幾乎就在正下方。艾沙克出於莫名的原因不想被人看見,於是他很快跑到大石頭後面,在她走近時蹲下去。他閉起眼睛想象自己感覺到下方土地的體積和重量。老女人的兩隻腳搔著沙漠的面板,像是一隻蟲子爬在沉睡的巨人身上。他還感覺到了另一樣東西,深埋在土裡:一頭靜止的巨獸,在遙遠西邊的漫長睡眠中動了動……
老女人在巖棚下方停了一下,彷彿可以看到躲著的人。艾沙克感覺到她拖曳步子的節奏打斷了,或者她只是單純停下腳步喝口水壺裡的水。她什麼話也沒有說。艾沙克動也不動,他很擅長於此。
之後腳步聲繼續。她走著走著,從大路走上一條彎向圍場的小徑。艾沙克抬起頭,看著她的背影。這時候她已經在好幾米外,午後長長的日光照著她,從她身上拖出長長的影了,活像一幅長腿的人物漫畫。他才看了一眼,她就停下來轉身。就在那一瞬間,兩人的目光似乎接觸了。艾沙克慌忙閃開,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被看見。他被她凝望的目光之準確嚇了一跳,躲了好久,直到斜陽深入山間隘口。他甚至躲著自己,靜悄悄像一尾魚,潛在回憶和思索的水池中。
老女人走到圍場大門,進去之後就一直待在那裡。天色全部轉黑之前,艾沙克目光一直跟著她。他想,那些大人會不會把他介紹給老女人?也許就在晚餐時刻。
幾乎沒有外人來過圍場,來的人大部分都是要住下來。
艾沙克洗了澡,穿上乾淨的衣服,走到餐廳。
這裡是全體住民每天晚上聚集的地方。住民共有三十個大人。早餐和下午餐都是隨興的,只要願意自己下廚,愛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但是晚餐卻是集體努力的成果,所以永遠都很擁擠,也總免不了吵吵鬧鬧。
平常艾沙克喜歡聽大人間的談話,只是他很少聽得懂,除非是像輪到誰進城買補給品、屋頂要怎麼修,或是井要怎麼改造等等這類瑣事。這些大人以科學家和理論家為主,他們的談話時不時就會轉向抽象的東西。艾沙克雖然聽在耳裡,卻沒能記住他們工作的細節,只記得大概。他們總會提到時間、星星和假想智慧生物;提到科技和生物學;提到演化和變形。雖然這些對話通常都繞著他無法明白的字眼打轉,但是它們聽起來倒是挺優雅高尚的。假想智慧生物要叫做「存在」或是「有意識實體」才適當?或者他們是某種浩大而沒有心思的過程?這類爭辯經常會變得很熱烈,各種持論都有人維護、有人攻擊,就像軍事目標一樣。艾沙克覺得那就像是一間近在眼前的房間,他們卻關起門來,在裡面把宇宙任意拆開重組。
今晚,咕噥咕噥的低語減少了。有個新來者在場,就是路上那個老女人。艾沙克怯生生地在杜瓦利博士和芮布卡太太間找了個位子坐下,偷偷朝她看去。她沒有回看,事實上她對他的出現似乎並不在意。一有機會,艾沙克就端詳她的臉。
她比他想象的還要老。她面板黝黑,佈滿皺紋。兩隻眼睛明亮清澈,從深陷的眼窩往外看。她用纖弱的長手指拿刀叉,手心蒼白。此刻她已經換下沙漠裝扮,穿上比較像其他大人穿的衣服:牛仔褲和淺黃色棉布襯衫。她頭髮稀薄,剪得很短。沒戴戒指,也沒戴項鍊。臂彎處有塊貼著膠帶的棉花,社群醫師芮布卡太太必定已經採集她的血液樣本了。每個新來者都會有這種待遇。艾沙克心想:芮布卡太太要在那隻小而結實的手臂上找血管,會不會費了好一番勁呢?不知道抽血要檢驗什麼?芮布卡太太有沒有發現想找的東丙?
新來者在晚餐時並沒有受到特別的注意。她也加入大夥兒的談話,不過話題始終很浮面。好像在這個陌生人尚未被完全認同、接納和了解前,沒有一個人願意洩露任何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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