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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足他遺願的人,只有我一個了。
我拿起了蘸水鵝毛筆,在那張行文生硬的檔案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聽到房間裡其他人在哭泣,神父從我身邊走過,俯身下去和他耳語,赦免了他的罪。
那雙期望的眼睛終於黯淡了下去,就像一張舊的黑天鵝絨窗簾,漆黑空曠,再也沒有了神采。
經過赦免的靈魂可以升入天國,而我的地獄才剛剛到來。
肆
因為我的家族在軍隊中有巨大的聲望,我很快被提拔為一名少校。
但對此,我並不感到任何的喜悅。
從我走出莊園的那一天開始,就意識到這個國家正被一股極端狂熱的情緒煽動著,走向一條毀滅之路。來自維也納街頭的流浪漢成為人民的元首,年輕人帶上納粹的袖標衝上街頭,軍隊像發酵中的麵糰一樣不斷擴張,猶太人被驅逐出自己的家園進入集中營。眼看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鬼魂即將復甦,整個歐洲卻還沉浸在和平的美夢之中。
終於,戰爭在一夜之間爆發了,戳破了那個美麗的肥皂泡。帝國軍隊的鐵蹄踏遍了整個歐洲,這個世界即將被地獄之火吞沒。
我雖然是一名第三帝國的陸軍少校,但我不是納粹黨人,我厭惡這場戰爭和那個小丑似的元首。保衛國土和人民是軍人的天職,而侵略和屠殺卻是瘋子的野心、人性的慘劇。
但我又能做什麼呢?我頂著高階軍官的頭銜,實際上卻依然只是一個畫家。我沒有念過軍校,對於軍事一竅不通。但軍隊中不只有指揮員和戰士,他們還需要人為他們沾滿鮮血的身軀裹上美麗的外衣。
我要去畫那些凱旋的軍隊、雄偉的紀念碑、偉大的“領袖”和他的人民,總之就是要去歌頌這場不義的戰爭。我用柳先生教我的技巧去鼓舞我們計程車兵,但他自己的國家卻正在被我們的盟友侵略!我很慶幸自己的手上沒有任何人的鮮血,也很少去想自己做的事情會令多少年輕人在戰場上喪命,因為那會讓我徹夜難眠,只有大量的酒精才能讓我沉睡。
我的上司彷彿察覺到了“危險”的訊號,他決定讓我暫時離開那個失控的漩渦,作為軍隊的代表,跟隨訪問團到法國去和當地的藝術界進行“親善交流”。
巴黎,是我一直想去的城市。伏爾泰、盧梭、雨果、讓·弗朗索瓦·米勒等等偉大的人物都在這個城市留下了自己的烙印。柳先生反覆提起過這座城市,在他的描繪中,塞納河、香榭麗舍大街、巴黎聖母院、羅浮宮,美好得像是夢幻國度。
可當我終於到達那個浪漫之都的時候,那座美麗的城市已經插滿了納粹旗幟,國土淪喪的人們垂著眉眼,綿羊一樣地走在街頭,只有天真的兒童才會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但很快就被他們的父母拉走,像躲避魔鬼一樣。
那天晚上,巴黎藝術界舉辦了歡迎舞會,招待我們這些“侵略者”。其中也有很多久負盛名的畫家,當然也少不了名媛貴婦。我感到十分壓抑,無心跳舞。所有人臉上都掛著虛偽的笑容,彷彿我是一隻兇惡的狼,隨時會撕下偽善的麵皮咬斷他們的喉嚨。
正當我鬱郁地走向吧檯,準備用香檳結束今天所有苦惱的時候,一束光碟機散了我心頭陰沉的烏雲,甚至二十幾年來埋藏的陰暗也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
舞蹈的人群之中,一位美麗的少女正在默默注視著我,她棕紅的長髮就像是赤松木般迷人,她的嘴唇像仲夏夜的彎月般迷幻,她的雙眸像天使的雙翼般純潔透明,是乾渴之人的泉水,飢餓之人的麵包,迷路之人的指引,疲憊之人的家鄉。
她站在舞池邊,身邊盛開著一大簇蘋果花,她光彩奪目,彷彿自身就是灑滿陽光的花瓣。
遇到艾琳,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她身邊的,可能是睜著兩隻眼睛,像個白痴一樣。我知道自己這樣做十分冒昧,但我無法阻止自己想要注視她的慾望。那一刻時間都靜止了,舞廳中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兩個。
“你也感到無聊麼?少校、伯爵還是畫傢什麼的。”
很顯然她參加了今天宴會的開幕式,聽到了我那些讓很多人羨慕的頭銜。我一下子被拉回現實,耳邊依舊是舞曲和人群的喧鬧,而那雙水晶般透明的眼睛正在看著我,讓我想起了家鄉的湖水。夏天的時候我經常去那裡游泳、划船釣魚,望著湖水映出翠綠的山峰,然後慢慢地睡著。
“我是畫家。”我只有這一個答案,伯爵是我繼承的,少校是我想拋棄的,只有畫家才是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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