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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道:“我那一天從蓼風軒來聽見的,又恐怕打斷你的清韻,所以靜聽了一會,就走了。我正要問你:前路是平韻,到末了兒忽轉了仄韻,是個什麼意思?”黛玉道:“這是人心自然之音,做到那裡就到那裡,原沒有一定的。”寶玉道:“原來如此。可惜我不知音,枉聽了一會子。”黛玉道:“古來知音人能有幾個!”
寶玉聽了,又覺得出言冒失了,又怕寒了黛玉的心。坐了一坐,心裡像有許多話,卻再無可講的。黛玉因方才的話也是衝口而出,此時回想,覺得太冷淡些,也就無話。寶玉越發打量黛玉設疑,遂訕訕的站起來說道:“妹妹坐著罷,我還要到三妹妹那裡瞧瞧去呢。”黛玉道:“你若見了三妹妹,替我問候一聲罷。”寶玉答應著,便出來了。
黛玉送至屋門口,自己回來,悶悶的坐著,心裡想道:“寶玉近來說話,半吐半吞,忽冷忽熱,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正想著,紫鵑走來道:“姑娘,經不寫了我把筆硯都收好了?”黛玉道:“不寫了,收起去罷。”說著,自己走到裡間屋裡床上歪著,慢慢的細想。紫鵑進來問道:“姑娘喝碗茶罷?”黛玉道:“不吃呢。我略歪歪罷。你們自己去罷。”
第四百四十五章 愽霽
紫鵑答應著出來,只見雪雁一個人在那裡發呆。紫鵑走到他跟前,問道:“你這會子也有了什麼心事了麼?”雪雁只顧發呆,倒被他嚇了一跳,因說道:“你別嚷,今日我聽見了一句話,我告訴你聽奇不奇。你可別言語!”說著,往屋裡努嘴兒。因自己先行,點著頭兒叫紫鵑同他出來,到門外平臺底下,悄悄兒的道:“姐姐,你聽見了麼寶玉定了親了。”紫鵑聽見,嚇了一跳,說道:“這是那裡來的話只怕不真罷?”
雪雁道:“怎麼不真!別人大概都知道,就只咱們沒聽見。”紫鵑道:“你在那裡聽來的?”雪雁道:“我聽見侍書說的,是個什麼知府家,家資也好,人才也好。”紫鵑正聽時,只聽見黛玉咳嗽了一聲,似乎起來的光景。紫鵑恐怕他出來聽見,便拉了雪雁搖搖手兒,往裡望望,不見動靜,才又悄悄兒的問道:“他到底怎麼說來著?”
雪雁道:“前兒不是叫我到三姑娘那裡去道謝嗎,三姑娘不在屋裡,只有侍書在那裡。大家坐著,無意中說起寶二爺淘氣來。他說:‘寶二爺怎麼好只會玩兒,全不像大人的樣子,已經說親了,還是這麼呆頭呆腦。’我問他:‘定了沒有?’他說是:‘定了,是個什麼王大爺做媒的。那王大爺是東府裡的親戚,所以也不用打聽,一說就成了。’”紫鵑側著頭想了一想,“這句話奇!”又問道:“怎麼家裡沒有人說起?”
雪雁道:“侍書也說的,是老太太的意思。若一說起,恐怕寶玉野了心,所以都不提起。侍書告訴了我,又叮嚀千萬不可露風說出來,知道是我多嘴。”把手往裡一指,“所以他面前也不提。今日是你問起,我不犯瞞你。”正說到這裡,只聽鸚鵡叫喚,學著說:“姑娘回來了,快倒茶來!”倒把紫鵑雪雁嚇了一跳。回頭並不見有人,便罵了鸚鵡一聲。走進屋內,只見黛玉喘吁吁的剛坐在椅子上。紫鵑搭訕著問茶問水。黛玉問道:“你們兩個那裡去了再叫不出一個人來。”說著,便走到炕邊,將身子一歪,仍舊倒在炕上,往裡躺下,叫把帳兒撩下。紫鵑雪雁答應出去,他兩個心裡疑惑方才的話只怕被他聽了去了,只好大家不提。
誰知黛玉一腔心事,又竊聽了紫鵑雪雁的話,雖不很明白,已聽得了七八分,如同將身撂在大海里一般。思前想後,竟應了前日夢中之讖,千愁萬恨,堆上心來。左右打算,不如早些死了,免得眼見了意外的事情,那時反倒無趣。又想到自己沒了爹孃的苦,自今以後,把身子一天一天的遭塌起來,一年半載,少不得身登清淨。打定了主意,被也不蓋,衣也不添,竟是閤眼裝睡。紫鵑和雪雁來伺候幾次,不見動靜,又不好叫喚。晚飯都不吃。點燈以後,紫鵑掀開帳子,見已睡著了,被窩都蹬在腳後。怕他著了涼,輕輕兒拿來蓋上。黛玉也不動,單待他出去,仍然褪下。那紫鵑只管問雪雁:“今兒的話到底是真的是假的?”
雪雁道:“怎麼不真!”紫鵑道:“侍書怎麼知道的?”雪雁道:“是小紅那裡聽來的。”紫鵑道:“頭裡咱們說話,只怕姑娘聽見了。你看剛才的神情,大有原故。今日以後,咱們倒別提這件事了。”說著,兩個人也收拾要睡。紫鵑進來看時,只見黛玉被窩又蹬下來,復又給他輕輕蓋上。一宿晚景不提。
次日,黛玉清早起來,也不叫人,獨自一個呆呆的坐著。紫鵑醒來,看見黛玉已起,便驚問道:“姑娘怎麼這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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