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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中年男人最大的失敗。我垂頭喪氣地穿上衣服往外走,冷汗還在不停地流,馮佳站在水霧中浪聲呻喚:“來呀,姓魏的,姑奶奶等著呢!”我氣惱已極,哐哐噹噹地換鞋開門,她滿身泡沫地追出來:“幹都幹過了,我不用搬了吧?”我揮揮手,恨不能拿刀捅了她。走出門呆了半天,這時肖麗又打過來,聽著像是在哭:“你在哪裡?剛才是誰呀?”我長出一口氣,眼珠轉了轉,驀地發作起來,對著話筒連聲怒吼:“都是你!沒事打他媽什麼電話?!我他媽撞車了!”肖麗果然驚呆了:“啊?什麼撞你沒事吧?”我哐地掛了電話。
這是我對付女人的絕招之一:有理不在聲高,無理拿個喇叭;有理讓人三分,無理蠻橫到底。反正事情已經無可辯解,那乾脆就不辯解了,“危時乃用利器”,找個聳人聽聞的藉口,發衝冠之怒,行雷霆之威,先幹倒再說。女人都是屬狐狸的,越辯解她就越起疑,一點點盤問下去,最後皮漏了,餡也漏了,鐵案如山,一輩子拿著你的把柄。高明的辦法就是像我這樣,一棒子先敲暈了,以後怎麼說怎麼有。偽造一起車禍太簡單了:找老郝要張維修單,填上個天文數字,回家往桌上一甩,不用開口她就心虛了三分。就算將來再起疑心,要查辦那叫床的女人,也好對付:心情好就解釋一下,說對面車裡有個女人撞傷了,不是叫床,是呻吟;心情不好都懶得解釋,只需大吼一聲:哪他媽有女的?都怪你!有道是“霹靂經天,聞者惕惕”,她自己就會騙自己:哦,原來沒有女人,是我聽錯了。
這就是人間倫理,看穿了不過一個“騙”字。每個人都在騙人,每個人都在受騙,聚九州精鐵鑄不成半句真話。一切仁慈,一切關愛,一切動人的言說,原只是浪頭浮沙,百溯千洄,終究沉入水底。這世界就像一隻華麗的繭,全由謊言的金絲織成,造物疼愛眾生,使他們沉睡其中,承諾給他們幸福,卻傳諭不可睜眼。
在新華夜市吃了碗砂鍋米粉,一出來就遇見了劉元昌,狹路相逢,退無可退,被他一把揪住:“魏魏律師”我滿心膩歪,說你的案子我辦不了,你認命吧!他渾身哆嗦:“我我餓。”這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滿臉餓殍相,估計真是餓極了,我嘆口氣,給了他10塊錢:“拿去!以後別他媽纏著我!”他還不肯走,結結巴巴地問我能不能給他找份工作:“沒沒飯吃,餓!”我說這個我幫不了,要不你回監獄算了。他怔了半天:“對!我怎麼沒,那你你”我說坐牢不用別人幫忙,指指對面的銀行,“把它砸了,馬上就進監獄。”他眼珠一亮:“真的?”彎腰抄起一塊磚頭。這傢伙還是個實幹派,我又氣又笑,趕緊拉住,說別砸銀行了,我幫你想想辦法吧。他狐疑地瞪著我:“又又騙我!”我搖搖頭,想說點什麼,可又無從說起,轉身走開,劉元昌看看銀行又看看我,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淚光閃閃,臉上皺紋縱橫,像是沐浴著巨大的幸福。
我開車轉了半天,現在回家還太早,我剛出了車禍,要見官,要拖車,還要預留出救治傷病的時間,至少也得兩三個小時。路上經過同濟醫院,進去掛了個急診,騙肖麗用的,一個皺巴巴的老太太躺在長椅上一口不接一口地喘著氣,看得我無比沮喪,轉念想起劉元昌,心中又是一緊:這傢伙不會真去砸銀行吧?教唆罪可不是玩的。乾脆又開回新華街,夜市早就散了,劉元昌孤零零地坐在銀行門口,頭一搖一晃的,不知在幹什麼。我慢慢地走過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腮邊拖著長長的口水,兩手蜷縮胸前,一手拿著半個饅頭,另一隻手牢牢地握著那塊磚頭。
夜色蒼茫,這城市深不見底,除了那些陰險的夜行者,大多數人已經睡熟,清冷的星光漫不經心地照著他們的夢,一些夢見鈔票,一些人夢見美女,還有些人正在夢想坐牢。
(二十)
97年以前,大陸刑法有幾個著名的“口袋罪”:一個是反革命,一個是流氓罪,還有一個叫投機倒把。這三者涵蓋極廣,萬事都能往裡裝,反革命罪是政治領域:油印小報,偷聽敵臺,罵縣委書記,說領袖壞話,76年有個傻子在門口壘了一堆磚頭,夜裡一腳踹倒,大喊“地震了”,那時剛經歷過唐山大地震,全國人民聞震色變,光著身子就往外跑,最後這傻子被判20年,罪名是“現行反革命”。流氓罪主管胯下,膽敢違法勃起,一律發配新疆,83年有個戀物癖偷了幾條女人內褲,被居委會老太太告發,按道理應該送去醫院,沒想遇上嚴打,神經短路就算人民公敵,判了整整10年。投機倒把反對一切私人貿易,做買賣,跑運輸,把江西的栗子販到蕪湖,把東北的玉米弄到深圳,都算擾亂社會主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