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第2/4 頁)
不要,他硬給我,我硬不要,就用自己的外衣包住頭,找張報紙包住腳,抵抗著漫天蓋地的蚊蟲和夜裡陰涼的露氣。
我有意這樣自苦,正如黑格爾在論述歐洲中世紀宗教迷狂時說的那樣:在痛苦中愈意識到自己所犧牲的東西的價值,便愈感受到把這種犧牲的考驗強加給自身時產生的心靈的豐富。 當然,hatwattwG.、的宗教迷狂是一回事,但是在吃苦時體會到的心靈上的豐富和快慰,卻是那麼相同。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我期待著也能成為一個強者。
地震後的清河,是強者的天地。
別的不說,光是蚊子,就夠你操心的。清河多水,蚊蟲滋生成陣,一到黃昏,這些孽障便氣勢洶洶地喧囂起來。晚上在外面開會,非得找張報紙或者檔案袋什麼的把腳包起來,上面再搖起蒲扇轟趕才行。這兒的蚊子鋼牙利嘴,再厚的襪子也是一葉就透,但是裹上一層薄紙,它就沒咒嗆了。
有句順口溜:“清河農場三件寶,蒼蠅蚊子泥沾腳,”言之不虛。比起蚊子,蒼蠅更是“成了精”,比北京的明顯個兒大,也黑,也不怕人,一看就知道是極野的“品種”。那時候頓頓飯都在露天吃,蒼蠅圍著你的菜碗直滾團兒,叫人難以下嚥。
大家知道他家境困難,所以常借各種理由留他吃飯(起初工作隊吃飯不收錢)。
他的飯量雖不大,但無論什麼都吃得香,而且從不受蒼蠅的干擾,總是一邊吃一邊用手有節奏地轟趕那些討厭的傢伙,神態之隨便,之和諧,彷彿那隻在茶碗旁邊來回擺動的手,和夾菜的手,和咀嚼的嘴,都是一個自然而完整的“全套動作”。
他也有胃口不好的時候,多半是精神因素所使。小樣,你還記得不記得那次食堂做的鴨血豆腐?按當時當地的標準,堪稱色、香、味、形俱佳的好菜了,大家專門給你留了一碗。那天你很晚才從分場回來,步履疲乏,眼神恍惚,臉色特別蒼白,大家問你吃了沒有,你搖搖頭,精神萎靡得不想說話。有人把那碗“血豆腐”端來給你,你沒吃,看著它直髮愣,突然跑開去,蹲在路邊的草地上吐開了,吐了一陣又艱難地喘氣。大家圍過來,七嘴八舌問你是不是病了,你又搖頭,問你是不是太累了,還是搖頭。你那天晚上什麼也沒吃就回家去了。我猜想你一定是中了暑,便向工作隊的醫生要了點時疫藥,天矇矇黑的時候到你家來了。你姥姥正躺在棚子裡歇著,你一個人臨池而坐,在暮色蒼茫中,只是一個發呆的剪影。
我站在你背後,問道:“嘿!怎麼飯也不吃?”
你回頭看見我,站起來,說:“沒怎麼。”
“沒病?”
“沒病。”
“鬧思想病了?”我用一種老大姐的口氣笑了笑。
“不是。”
“那是為什麼?”
你低下頭,好半天才喃喃說:“今天,我看見劉成德的爸爸了。”
劉成德是一分場的管教幹部,三十多歲,人老實,是場裡出名的孝子。地震時他沒睡在家裡,他家的房子塌了,大夥兒幫他把塌房子控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他的父親。結果今天清理附近的一條夾道時,從碎磚裡把老頭兒挖出來了,腦袋砸扁了,眼睛也沒了,嘴也沒了,眼窩裡全是土,土裡還往外滲著血和螞蟻。小樣他們組織一些沒找到親屬的人來認,劉成德認了半天才認出是他爸爸。
說到善後組的工作,確是件苦差事,因為強調要帶著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尋找屍體,所以接觸哪怕已經腐爛的屍體,也不許帶口罩手套,個別暈過去的可以解釋為中暑,老是嘔吐的,還要從思想意識上挖挖根源呢。也難怪小祥,這本來不是一個十九歲孩子乾的“活兒”。
“上星期,我到劉成德家去,他爸爸還給我喝酒呢,老頭兒挺好。”
你情緒低沉地說了這一句,便不再說話,我說了好些生硬的大道理,也說了幾句關於生死禍福之類的自然規律,想為你寬寬心。你仍舊不說話,從口袋裡摸出一根揉得窩窩囊囊的紙菸來,打著火狠狠抽起來。
“你也抽菸?”
“抽著玩。”
“玩這個幹什麼!”共青團書記的本能,使我下意識地認為年輕人過早抽菸是頹廢的表現。
你雖沒有說話;卻彷彿也顯出現虧的樣子,抬進嘴裡致煙細..細地、慢慢地,甚至帶著點尷尬地吐出來,好半天不抽第二口。
“祥啊,又抽菸啦’椰子裡,隔著布簾子,你姥姥大聲問你,既嚴厲又慈愛,你這才慌慌張張掐滅了煙,含混地應了一句: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