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第1/4 頁)
虎姑娘瞪了老頭子一眼,回到自己屋中,謯;娽;①著嗓子哭起來,把屋門從裡面鎖上。
馮先生們把謔劉四爺也勸進去,老頭子把外場勁兒又拿出來,請大家別走,還得喝幾盅:“諸位放心,從此她是她,我是我,再也不吵嘴。走她的,只當我沒有過這麼個丫頭。我外場一輩子,臉教她給丟淨!倒退二十年,我把她們倆全活劈了!現在,隨她去;打算跟我要一個小銅錢,萬難!一個子兒不給!不給!看她怎麼活著!教她嚐嚐,她就曉得了,到底是爸爸好,還是野漢子好!別走,再喝一盅!”大家敷衍了幾句,都急於躲避是非。
祥子上了天順煤廠。
事情果然辦得很快。虎妞在毛家灣一個大雜院裡租到兩間小北房;馬上找了裱糊匠糊得四白落地;求馮先生給寫了幾個喜字,貼在屋中。屋子糊好,她去講轎子:一乘滿天星的轎子,十六個響器,不要金燈,不要執事。一切講好,她自己趕了身紅綢子的上轎衣;在年前赴得,省得不過破五就動針。喜日定的是大年初六,既是好日子,又不用忌門。她自己把這一切都辦好,告訴祥子去從頭至腳都得買新的:“一輩子就這麼一回!”
祥子手中只有五塊錢!
虎妞又瞧了眼:“怎麼?我交給你那三十多塊呢?”
祥子沒法不說實話了,把曹宅的事都告訴了她。她眨巴著眼似信似疑的:“好吧,我沒工夫跟你吵嘴,咱們各憑良心吧!給你這十五塊吧!你要是到日子不打扮得象個新人,你可提防著!”
初六,虎妞坐上了花轎。沒和父親過一句話,沒有弟兄的護送,沒有親友的祝賀;只有那些鑼鼓在新年後的街上響得很熱鬧,花轎穩穩的走過西安門,西四牌樓,也惹起穿著新衣的人們—;—;特別是鋪戶中的夥計—;—;一些羨慕,一些感觸。
祥子穿著由天橋買來的新衣,紅著臉,戴著三角錢一頂的緞小帽。他彷彿忘了自己,而傻傻忽忽的看著一切,聽著一切,連自己好似也不認識了。他由一個煤鋪遷入裱糊得雪白的新房,不知道是怎回事:以前的事正如煤廠裡,一堆堆都是黑的;現在茫然的進到新房,白得閃眼,貼著幾個血紅的喜字。他覺到一種嘲弄,一種白的,渺茫的,悶氣。屋裡,擺著虎妞原有的桌椅與床;火爐與菜案卻是新的;屋角里插著把五色雞毛的撢;子。他認識那些桌椅,可是對火爐,菜案,與雞毛撢;子,又覺得生疏。新舊的器物合在一處又使他想起過去,又擔心將來。一切任人擺佈,他自己既象箇舊的,又象是個新的,一個什麼擺設,什麼奇怪的東西;他不認識了自己。他想不起哭,他想不起笑,他的大手大腳在這小而暖的屋中活動著,象小木籠裡一隻大兔子,眼睛紅紅的看著外邊,看著裡邊,空有能飛跑的腿,跑不出去!虎妞穿著紅襖,臉上抹著白粉與胭脂,眼睛溜著他。他不敢正眼看她。她也是既舊又新的一個什麼奇怪的東西,是姑娘,也是娘們;象女的,又象男的;象人,又象什麼兇惡的走獸!這個走獸,穿著紅襖,已經捉到他,還預備著細細的收拾他。誰都能收拾他,這個走獸特別的厲害,要一刻不離的守著他,向他瞪眼,向他發笑,而且能緊緊的抱住他,把他所有的力量吸盡。他沒法脫逃。他摘了那頂緞小帽,呆呆的看著帽上的紅結子,直到看得眼花—;—;一轉臉,牆上全是一顆顆的紅點,飛旋著,跳動著,中間有一塊更大的,紅的,臉上發著醜笑的虎妞!婚夕,祥子才明白:虎妞並沒有懷了孕。象變戲法的,她解釋給他聽:“要不這麼冤你一下,你怎會死心踏地的點頭呢!我在褲腰上塞了個枕頭!哈哈,哈哈!”她笑得流出淚來:“你個傻東西!甭提了,反正我對得起你;你是怎個人,我是怎個人?我楞和爸爸吵了,跟著你來,你還不謝天謝地?”第二天,祥子很早就出去了。多數的鋪戶已經開了市,可是還有些家關著門。門上的春聯依然紅豔,黃的掛錢卻有被風吹碎了的。街上很冷靜,洋車可不少,車伕們也好似比往日精神了一些,差不離的都穿著雙新鞋,車背後還有貼著塊紅紙兒的。祥子很羨慕這些車伕,覺得他們倒有點過年的樣子,而自己是在個葫蘆裡憋悶了這好幾天;他們都安分守己的混著,而他沒有一點營生,在大街上閒晃。他不安於遊手好閒,可是打算想明天的事,就得去和虎妞—;—;他的老婆商議;他是在老婆—;—;這麼個老婆!—;—;手裡討飯吃。空長了那麼高的身量,空有那麼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