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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主人公“六六”,出生與一九六二年的重慶,那是大飢餓的年代。她是雙重飢餓(“食飢餓”與“性飢餓”)的產物,是靠“一根扁擔兩根繩子”挑著家庭重擔又飢有累的母親和另一個只擁有一副貧窮的肩膀的年輕男人的私生女。因為這一特殊身世,她失去父愛。在沒有糧食也沒有愛的飢餓中,少女讓“歷史老師”的性充塞於自己的身體,以填補那一恐怖的、虛無的、絕望的飢餓的深淵。
虹影的敘述,其堅韌,其想象力,其幻異能力,使人著迷。讀她的故事,你會發現你進入到一個苦惱靈魂深藏的真相里。
第一章
1
我從不主動與人提起生日,甚至對親人,甚至對最好的朋友。先是有意忘記,後來就真的忘記了。十八歲之前,是沒人記起我的生日,十八歲之後,是我不願與人提起。不錯,是十八歲那年。
學校大門外是坑坑窪窪的路面,窄窄的向一邊傾斜。跨過馬路,我感到背脊一陣發涼——一定又被人盯著了。
不敢掉轉臉,只是眼睛往兩邊掃:沒有任何異常。我不敢停住腳步,到了賣冰糕的老太太跟前,我突然掉轉頭,正好一輛解放牌卡車急駛而過,濺起路沿的泥水。兩個買冰糕的少年跺腳,指著車亂罵,泥水濺在了他們的短褲和光腿上。老太太將冰糕箱往牆頭拉,嘴裡唸叨:“開啥子鬼車,四公里火葬場都不要你這瘟喪!”
一陣混亂之後,小街還是那條小街。
我楞楞地站在雜亂的路上。是不是我今天跟人說話太多,弄得自己神神經經?從童年某個歲數起,我時不時覺得背脊發涼:我感到有一雙眼睛盯著我,好幾次都差一點看見了釘梢的人,但每次都是一晃而過。
那個男人,頭髮亂蓬蓬的,從沒一點花哨色彩閃入我的眼睛。他從不靠近我,想來是有意不讓我看清。只是在放學或上學時間才可能出現,且總在學校附近,也從不跟著我走,好象算準了我走什麼路,總等在一個隱蔽地方。
這一帶的女孩,聽到最多的是嚇人的強姦案,我卻一點沒害怕那人要強姦我。
我從未告訴母親和父親,不知如何說才好,說不清楚。很可能,他們會認為是我做了什麼不規之事,必將臭罵我一頓。好多年我獨自承擔這個秘密,漸漸這件事失去了任何恐懼意味,甚至不再神秘。每次有目光盯著背脊——大約隔半月或十天,我總有背脊發涼感覺。此事本沒什麼可怕可恨,可能與生俱來,可能每個人都會遇到。人一輩子,恐怕總會有某個目光和你過不去,對此,我可以裝作不在乎。說實在的,平時願意看我一眼的人本來就太少。
而每次我想抓機會捕捉這個目光,不過是為了某種確定,就象小心地逮一隻翠綠的蜻蜒。每次這目光都能躲開我:或許虛飄飄的東西本不應該拽緊,一旦看清,反有大禍?
我不敢多想這件事,那一年我的世界閃忽迷離,許多事糾纏在一塊,串成一個個結子,就象我行走的小路邊,石牆上的苔蘚,如鬼怪的毛髮一般,披掛下來。
2
我的家在長江南岸。
南岸是一片丘陵地,並不太高的山起起伏伏,留下一道道溝坎。如果長江發千古未有的大水,整個城市統統被淹,我家所居的山坡,還會象個最後才沉沒的小島,頑強地浮出水面。這想法,從小讓我多少感到有點安慰。
坐渡船從對岸朝天門碼頭,可到離我家最近的兩個渡口:野貓溪和彈子石。不管過江到哪個渡口,都得在沙灘和坑坑坎坎的路上,往上爬二十分鐘左右,才能到達半山腰上我的家。
站在家門口的岩石上,可遙望到江對岸:長江和嘉陵江二條河匯合處,是這座山城的門扉朝天門碼頭。兩江環抱的半島是重慶城中心,依山而立的各式樓房,象大小高矮不一的積木。沿江岸的一處處躉船,停靠著各式輪船,淌下一路鏽痕的纜車,在坡上慢慢爬。拂曉烏雲貼緊江面,翻出處處閃閃的紅鱗,傍晚太陽斜照,沉入江北的山坳裡,從暗霧中丟擲幾條光束。這時,江面江上,山上山下,燈火跳閃起來,催著夜色降臨。尤其細雨如簾時,聽江上輪船喪婦般長長的嘶叫,這座日夜被二條奔湧的江水包圍的城市,景色變幻無常,卻總那麼淒涼莫測。
南岸的山坡上,滿滿地擁擠著簡易木穿鬥結構的小板房、草蓋席油毛氈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朽爛發黑,全都鬼鬼祟祟:稀奇古怪的小巷,扭歪深延的院子,一走進去就暗糊糊見不著來路,這裡擠著上百萬依然在幹苦力勞動的人。整個漫長的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