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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來,給她一個微笑,露出稀稀疏疏的細小牙齒。
“來,給你買玩具:”她開啟皮包,掏出五法郎的大銅板,放在小手裡。
我趕忙笑說:“不要不要,會把孩子寵壞了。”
老婦人的樣子非常典型;染成金黃色的頭髮,枯燥得像燒過的草原,雖然梳得
整齊。浮腫蒼白的臉表示她有病,粗糙的大手錶示她工作吃力。她很可能又是一個
死了丈夫,沒有兒女的孤單老婦,依靠微薄的養老金生活(我是否也在以偏概全呢?)
五塊法郎並不是太小的數目。
可是她很堅持。讓孩子收下之後,她很滿足地蹣跚離去。
接二連三地有陌生的瑞士人把錢給我“好可愛”的小孩;我突然領悟了過來:
這一回,我不是泰國的妓女,不是臺灣的護士,恐怕是越南的難民了。
越南赤化之後,瑞士收容了近九千名的中南半島難民——大部分是中國人。然
而八○年以來,錫蘭的難民開始湧入,使瑞士人興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排外、憎
外的情緒漸漸傳播開來。政府開始立法阻擋難民的滲入,主張“人道精神第一”的
聲音漸漸變小。但是顯然這是個令瑞士人非常為難的道德問題,瑞士的傳播媒體上
每天都有關於難民的報導與討論。
老婦人顯然是動了慈悲心腸,給我們這對“難民”母子幾塊錢,買點難得的玩
具給孩子玩。
對以後的老婦人,我該怎麼做呢?拒絕她的贈予,對她說:“老太大,謝謝您
的好意,不過,我們不是難民;您以偏概全了。”這樣說,我大概表現了我的尊嚴,
同時給她“機會教育”上了一課。但是,我是不是傷害了一個人性中很高貴的品質
——同情心?尤其在排外情緒逐漸滋長的國度裡,而瑞士又真有那麼多難民,他們
不正需要老婦人那樣的同情者來支援他們嗎?會不會因為我的拒絕,這些難民失去
了一個支持者?
我還可以以另外一個理由拒絕她,對她說:“你之所以給孩子錢,表現你的同
情心,只不過使你覺得站在給予的地位,自己因此高人一等。同情心只不過是優越
感的掩飾罷了,你用五塊錢來買優越感的滿足!”
這樣說,也許顯出我對人性的透視,但是破壞更大;如果對於一個最簡單的同
情的動作,都賦以最卑鄙、最低下的動機,人類的道德架構就整個垮了。
那麼,我是不是應該輕輕鬆鬆地讓“可愛”的孩子接下錢,輕輕鬆鬆地對老婦
人說:“別讓他下次碰到你;他會要十塊”呢?這麼說,老婦人快快樂樂地走了。
她下回碰到真正的難民,還會笑眯眯地又掏出幾塊錢來給小寶寶;全民投票的時候,
她或許會投幫助難民的票。四千多個錫蘭的難民之所以尚未被瑞士政府強押出境,
就是因為許多婦女的反對。
可是,收了她的錢,豈不加深了她對亞洲人“以偏概全”的刻板印象?她豈不
更加認定了亞洲人都是需要同情、需要幫助的“弱者”?我如何給她“機會教育”,
改變她對亞洲人的刻板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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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聰明的辦法是換掉我邋遢的牛仔褲,穿昂貴優雅的衣裙,舉止莊重,表情
嚴肅,使任何人一望就有敬畏的感覺,就不會有人問“泰國來的”?或者施捨錢了。
但是我有個一歲半的小夥伴,他的番茄汁、水彩、墨水、香蕉皮、泥,以及一
手的鼻涕,都需要有個地方去。我不能不穿這條牛仔褲,也不能不盤腿坐在沙堆裡。
瑞士人
市 長
一上車,就看見他在大聲地和司機說話。
大概有六十多歲了吧?他一頭銀髮,梳得光潔照人。眼睛陷在松皺的面板裡,
老是淌著水,像生病的狗。他很瘦弱,一腳跛著,走路一蹬一蹬的。上下車時,總
是大聲地與人問好,還要守在車門,指揮別人的上下,吆喝一兩聲。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瑞士人慣於安靜,又何況這是個陰沉寒冷的冬晨,每個
人都帶點微慍的表情縮在大衣的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