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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地
跳船。
經過兩次大戰的現代人,其實一直在努力地維持清醒。他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操
縱與矇騙,一次又一次被帶到毀滅邊緣。所以,已經有人開始睜開眼睛檢視船行的
方向。西方的反核戰運動就是一種自覺運動,一向被動的人反過來希望主動地決定
自己的未來,不讓所謂“領導人”或狂熱的群眾牽著鼻子走。臺灣近年來開始蓬勃
的民主運動與反汙染熱潮,也代表一種覺醒與反抗,人試圖塑造自己的命運,如果
缺少這種覺醒與反抗,人恐怕早就在自己的愚昧中滅頂了。
然而,洞悉是非真偽的智慧,獨善其身的果敢——究竟多少圓顱方趾的人有這
兩樣條件?明辨真偽往往不只是智慧的問題;一個智慧極高的人可能生長在一個極
權制度中,資訊受到封鎖,教育受到歪曲與控制,神話、謊言作為洗腦的材料,從
生到死他根本沒有洞悉真偽的機會。透過統一編制的教科書、控制嚴格的報紙與電
視、宣傳標語、威嚇利誘的手段,一個政府可以塑造人民的思想,像搓泥人一樣,
玩於股掌之間。在中國文革的狂熱中,在德國希特勒的民族主義熱浪中,在日本軍
國主義的大趨勢中,人人都是泥人,你要泥人怎麼樣跳出塑泥的大手掌去辨別客觀
的真偽呢?確實有些人,在舉國歡呼:“嗨,希特勒”的時候,清楚地冷眼洞悉隱
藏在愛國狂熱背後的危機,目擊是非價值的顛倒,棄德國而去。這些人,畢竟是少
數中的少數。大多數的人,即使動了疑心,也沒有能力作獨立的判斷。一個當過紅
衛兵的人告訴我:“當時我們衝進教室把老師拖出來打得鼻青眼腫,逼他下跪,我
心裡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可是大家都這麼做,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所以我也定了
心,放心地去打。”人云亦云是人的常態,自我覺醒、反抗潮流,是人對自己較高
的道德期許,一種理想的追求。
我想,老麥的逮捕之所以令我不安,是因為我發覺猶太人其實把覺醒與反抗這
種高度的道德期許,當作審判人之有罪或無罪的基本條件。有誰經得起這樣的審判
呢?譬如說,仁民愛物是一種道德理想,我們希望每個人都能努力以赴,可是,你
不能因為一個人做不到仁民愛物的標準而判他十年徒刑;仁民愛物是一個道德的上
限,必須當他碰到下限——譬如殺人——的時候,你才能懲罰他。誤上了賊船的人,
我們希望他有所覺醒,在“工作與良知”之間毅然有所抉擇,跳海也在所不惜,但
這又是一個道德的期許,不是判罪的標準。把上限的道德期許拿來作為判罪懲處的
下限標準,豈不失之太苛乎?人,沒有那麼幹淨吧?
今天,如果發生了核子大戰,五十年後,萬一有人要追究責任,那麼今日受僱
於核廠的守衛該不該判刑呢?現在正在讀核子研究所,即將成為工程師的學生該不
該判刑呢?在國防部處理文書的打字小姐該不該受審呢?負責修護核廠的工人該不
該受審呢?明明知道核戰的危機卻不曾參加過反核運動的我,該不該被逮捕呢?如
果答案都是肯定的,那世上沒有無罪的人;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為什麼年近七
十歲的老麥要面對審判?
德國人對猶太人的殘酷暴行不應該只是猶太人的事,就好像日本人對中國人的
殘虐不能夠只是中國人的事。“地球村”裡的人要依賴彼此的正義感來綿延生命。
我們教導下一代,也期勉這一代,要時時覺醒暴力的存在,訴諸良知;但是在人普
遍的做到這一步之前(或許他永遠做不到),懲罰做不到的少數人,這是不公正的
報仇行為。經歷過二次大戰那樣悲慘的教訓,人所學到的不該只是報仇而已吧?!
我問一個德國大學教師:“德國人對獵捕納粹的事沒有討論嗎?沒有意見嗎?”
他沉吟了一下,說:“老一代的,心裡覺得罪孽深重,在猶太人面前抬不起頭
來,所以沉默。年輕一代的,漸漸開始想反抗這種沉默的罪惡感,他們覺得那個時
候還沒出生,為什麼我要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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