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第3/4 頁)
蚊蟲叮咬的。柳青坐在身邊,自習室就是栽了一棵明開夜合的院子,初夏的時候,細碎的白花,早上展開,晚上閉合,但是香氣卻是越夜越真切,真切地覺得,這種香氣裡讀《婦產科學》,糟踐。
婦產科有好幾個女教授,都是在更年期左右摘掉卵巢,然後補充雌激素,都是齊耳短髮,皺紋清淺,做手術站五六個小時,大腿不彎,手比男醫生更加乾燥穩定,不查戶口本身份證,單從容貌和體能,基本無法判斷真實年齡。唯一一個容貌和體力上能抗衡的中年男大夫是個姓羅的胖子,臉上褶子都被肉撐平了,看不到脖子和腳腕這兩個解剖結構,站在手術檯上,必須搭配一個嬌小的年輕女護士,否則站不開。“就為這一點,我就熱愛做手術,我也不減肥。”羅胖子說。我跟著羅胖子上臺做手術,替他拉鉤,羅胖子柳葉刀一劃拉開腹壁,血從兩側的皮肉上一個個血管斷點湧出來,彷彿護城河兩側的排水口,靜脈血暗紅,動脈血鮮紅。胖子電刀一個一個血點止血,電刀頭觸及血點附近的皮肉發出吱吱的聲響、燒焦了的皮肉騰起輕細的煙,胖子對身邊搭配的小護士說:“我昨天又去吃韓國燒烤了,三千里烤肉,我不喜歡他們烤好了給我端上來,我喜歡自己烤,聽肉吱吱地響,煙升起來,香啊!”
九點多鐘,柳青爬在課桌上,斜著眼睛看我,說:“肚子餓了。”柳青的睫毛很長,我無法判斷是有機生長的還是被她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動過手腳,從外三分之二開始向上彎曲,在自習室日光燈下,最尖的地方一點點閃亮,魚鉤一樣,彎刀一樣。
“好,我帶你去吃東西。”我開始收拾東西,“想吃什麼?”
“隨便。”
“隨便是什麼啊?想吃什麼,給個方向,我請你。”
“你,什麼眼珠子啊,手啊,臉蛋子肉啊,都行。”
“還沒發育成熟,沒到吃的時候。”
“那就無所謂了,附近有什麼可吃的啊?”
“那你聽我安排吧。”
我和柳青下到六樓,蘇聯設計的房子,層高六米,樓道頂上打滿了晾衣服的管子,高高地掛滿了衣服,多數是男生的褲子,我們從一個個褲襠下走過,柳青頭也不抬。我把書包和柳青送的吃的扔在床上,屋子太擠,插不進腿,柳青站在門口,沒進屋。胡大爺一直在附近逡巡,抽冷子往柳青身上看一眼。
我拉著柳青的手,繞到東單三條上的九號院。院裡的花都落了,柿子樹、玉蘭樹、桃樹、槐樹的葉子都長足了,我說,這個是整個醫院最大的院子了,吃完晚飯,辦公人員都走了,院子裡可以打網球。西廂房二樓是解剖室,大體解剖就是在那兒上的,四個人分一個屍體,兩個人一邊,講到男女不同的地方,互相交換,你看我的女屍,我看你的男屍。男女差異比想象中的小,福爾馬林泡了這麼久,子宮就京白梨那麼大,陽具比游泳之後還小,比大拇指還小。屍體都平躺在不鏽鋼臺子上,基本都是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病死或者餓死的,各種結構都完整,特別乾淨。牆角站著兩架骨骼,一男一女,完整,男的叫王剛,女的叫南珊,個子都挺高。我們用來對照的,屍體筋肉模糊之後,某個結構不容易定位的時候,就對比這兩副骨架子。水泥鋪地,什麼時候都是粘的,淺淺的一層人油。也奇怪了,無論怎麼洗刷,都是粘的。大體解剖快學完之前,屍體都散架了,顱骨裡的大腦小腦都得留著,下門課《神經解剖學》接著用。管那門課實驗的老李拿個大水桶,一個一個頭收拾好,彷彿B大上完排球課,體育老師用個大網袋收拾排球。老李還管組織切片,他的切片機就是一個超小號的切羊肉片機,切完組織切片之後,用最軟的中號毛筆在緩衝液裡打散,等待染色。老李有好些臺顯微鏡,我在鏡子下看過我從臉上擠出來的包,那種年輕的包,在鏡子下面,美玉一樣,白,潤,偶爾有根毛。東廂房是生理室,晚上放毛片,站在院子裡看得非常清楚,但是看不清屋裡看毛片人的生理反應。最常用的動物是蚯蚓,老鼠,青蛙,兔子,女生力氣小,需要打暈兔子的時候,結果都打驚了兔子,四肢被綁在夾板上兔子掙脫了一隻或者兩隻腿,揹著夾板在教室裡跑。你說,如果蚯蚓,老鼠,青蛙,兔子有佛性,人會不會有報應?或許就在現在,在黑洞的另一邊,在另一個太陽系,蚯蚓,老鼠,青蛙,兔子長得都比人大,都比人聰明,都穿人皮內褲,他們教授生理課的時候,通常都用人當實驗動物。
柳青問,你是要帶我去吃東西嗎?
我說,所以吃東西之前集中告訴你。我又說,我如果被撞死,就把器官捐了,如果老死,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